“殿下,您慢点,仔细脚下,别滑着……”
来福颠颠地跟着,看得出来,主子心情很好。
李肇褪下沾了寒气的外袍,只着一身深青色常服,放轻脚步走入内室。
只见薛绥靠在窗下的软榻上,过耳的短发未梳发髻,松松篷篷的,随息微动,手里捧着一只白瓷小盏,眼神柔软安静,侧脸的线条好似融了新雪的月光,有种洗尽铅华后的宁静美好……
黑十八趴在她的脚边,啃着一块肉骨头,嘴里发出满足的声音。
李肇看到这一幅暖融融的画面,呼吸微静,直到小昭躬身行礼。
“见过殿下……”
李肇轻咳一声,收回目光。
“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小昭和如意应了一声,低头退下。
来福极有眼力劲儿地添了热茶,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偷偷乐着,将门轻轻掩上。
薛绥抬眼看他,没说话,只将温在小炉上的一盅汤品推了过去。
李肇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接过瓷盏。
是清炖的鸡汤,菌菇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问:“你打发了来福多少银钱,一路跟我夸你?”
薛绥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过五十两,买些吃食罢了。”
“五十两,就让他嘴甜了半天?好似是你的心腹太监了……”
薛绥挑眉:“殿下这话说的,来福公公这是为殿下尽忠,与我何干?”
“他那点忠心,我看迟早让你用银钱收买了去。”李肇哼笑说罢,放下汤盅,又刮一下她的鼻子,温柔了语气。
“下次,别纵着他,有什么事差他去办便好……”
薛绥偏头躲开,眼里漾开笑意。
这亲昵宠溺的小动作,对她来说,仍是别扭。
小时候无人这般待她,在旧陵沼师父严厉,温情也少于外露,只有李肇像一团火……
她故作淡然地道:“一点银钱,算得了什么?能买得东宫总管太监几分方便,很划算。”
“诏使大人好阔气。”李肇眼底笑意更深,“也赏孤几个?”
“殿下拿什么来换?”薛绥笑问。
李肇倾身靠近,压低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孤人都给你了,还要什么?”
“贫嘴!”薛绥轻嗤一声,指尖抵开他凑近的额头,转而说起正事,“宫里怎么样了?”
李肇敛了敛神色。
说起崇昭帝的偏心无情,他语气平常,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在嘲弄天气。
“骂我逼死亲姐,罔顾人伦。想找人问罪,又找不到由头,自己生着闷气,咳得更厉害了。看情形,怕是又要传舒大夫入宫请脉。”
薛绥长睫垂下,轻轻吹着杯中的热气。
“这次,让殿下为难了。”
“有何为难?”李肇不以为意,“众目睽睽,她自己选了绝路。陛下再是心疼,也不能指鹿为马。”
他顿了顿,看向薛绥,双眼微微眯起,
“倒是孤的平安,算无遗策,一步步引她入彀,自己却片叶不沾身。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她杀了平乐,但又没有杀平乐。
是平乐自己杀了自己,皇帝也没有理由问罪。
薛绥微微勾唇,语气淡然,“要论功劳也该是殿下你头一份……要不是殿下让赦免的圣旨走得慢了一点,平乐未必会绝望赴死……”
李肇被她夸着,笑容有些收不住。
“还得是平安手段利落。杀人,从来不用自己的刀。你这心思……有时候想想,连孤都觉得可怕。”
“殿下怕了?”薛绥抬眼睨他,眼神清冷冷的。
李肇手心痒痒,抓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握住,放在自己膝上。
“怕,怕你这份聪明劲儿不用在孤身上。”
薛绥任他握着,没有抽回,似笑非笑地戏谑。
“殿下这两日在宫里,受了不少气吧?”
“气自然是有的,不过看到平安,就都烟消云散了。”李肇将她的手往暖炉边带了带,裹在掌心焐着,身子微微倾近,呼吸都落在了她耳边。
“平安要是心疼,不如……哄一哄孤?”
黑十八似乎察觉到两人的亲昵,也放下骨头,凑过来蹭薛绥的腿,又去蹭李肇,尾巴摇得更欢了。
“你这狗东西,倒是会凑趣。”李肇笑着拍它脑袋,“往后跟来福多学着点眼色,不许和孤抢人……”
“接下来呢?”薛绥被他瞧得心惊肉跳,拢了拢头发,将耳尖的热意压下,转移话题。
“陛下疼惜爱女,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李肇看出她的小心思,低低一笑,黑眸沉沉的浅眯着,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与占有欲。
“自然不会。他心疼女儿,更看重帝王权柄。若孤所料不差,他定要大肆操办平乐的后事,极尽哀荣——用这种方式,挽回些许颜面,也是……对孤的一种示威。”
薛绥了然点头。
“殿下想好怎么办了吗?”
再三挑衅皇帝,并非明智之举。
李肇却似有成竹在胸,与她十指相扣。
“放心,孤自有分寸。”
-
不出所料。
崇昭帝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了两日,又与太后闭门密谈许久,最终悲痛欲绝地下旨,要以最高规制的公主礼仪安葬平乐,并要追封她一个极其煊赫的封号——“敬懿”。
他试图在女儿死后,将她重新捧上云端。
用极致的哀荣来弥补她生前的耻辱,也向所有人宣告,帝王的意志不容挑战。
而这,正是薛绥最为厌弃的。
平乐生前视人命如草芥,她不想她死后洗刷罪孽,风光大葬,受后人的香火祭奠……
世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春夫人便是此时找上门来的,满面愁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愤懑。
“如此这般,哪里还有天理可言?寻常人家枉死便枉死了,无声无息。公主犯了天大的过错,死了还要用金棺玉椁下葬,受百官祭拜……”
薛绥不动声色地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淡淡道:“寻常人的命也是命,只是入不了陛下的眼罢了。”
春夫人叹息一声,眼圈微红。
“不瞒六姑娘,我是为我家那孽障来的……”
原来那日从通化门回来,顾介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好像失了魂。
春夫人怕他想不开,差人日夜守着,苦口婆心地劝解,不料顾介竟真的寻了一根绳子,说要以死谢罪……
春夫人气得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痛骂他糊涂。
说六姑娘好不容易把他从平乐那摊烂泥里捞出来,保全了侯府和他的性命,他却不知珍惜……
“一提到六姑娘,这孽障便哭了。不是我当娘的偏袒儿子,我养他这些年,从未见五郎哭成那样……”
薛绥看着炉中跳动的炭火,并未言语。
谁知顾介的眼泪,是为了何人而流?是为了平乐,为了薛月盈,还是为了他自己荒唐的那些年?
顾介这人怯懦又拧巴,难得硬气一回,已是耗尽了勇气。
她不信他真舍得死,无非是逃避现实的烂摊子,跟自己心里的愧疚过不去罢了。
“我这心痛的毛病,都让那小畜生给气出来了。他爹气得要动家法,被我拦下了……”春夫人越说越激动,泪流满面,“他要真一根绳子吊死了,也算一了百了。可我们顾家……我们这做爹娘的……”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薛绥递了张帕子给春夫人。
待她情绪稍平,才缓缓开口。
“春姨,想让顾五公子不再背负骂名,好好活下去吗?”
“我……”春夫人怔住。
平乐生前与顾介纠缠不清,不仅顾介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便是侯府上下也被流言蜚语挟裹着,也像吃了只苍蝇一样——
从魏王到薛月盈再到平乐,侯爷为了这儿子当真是操碎了心,头发都白了大半。
春夫人想起那些烂事就堵心。
“我心疼儿子,更心疼侯府。他一副铁骨,体面了半辈子,我实在不忍看他临老了,还要强装恭敬,在平乐那贱人的灵前低头做小,让人戳脊梁骨,连腰杆都挺不直……可陛下的旨意,咱们哪有反驳的余地……”
薛绥微微一笑,“陛下旨意,也并非不能转圜。春姨若信我,不如让侯爷如此这般……”
她在春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春夫人先是迟疑,继而咬了咬牙,将手上的帕子攥得死紧。
“就依六姑娘所言。横竖已经这样了,不如豁出脸去,为了侯府清名,争上一争。”
? ?重新说一遍:8月的最后一天了,哈哈哈,姐妹们别忘了咱们绥绥啊,有票的请入碗……
?
李肇:我也想入绥绥的碗。
?
读友: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