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内殿,谢皇后果然醒着,背后垫着软枕,半靠在床头。
她的脸色依旧不大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见薛绥进来,挣扎着便要坐直。
“娘娘快别动。”薛绥快步上前,扶住她肩膀。
“身子还虚着,别再耗着气力……”
“好孩子,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谢皇后握住薛绥的手,声音虚弱却真挚,“本宫这条命,是你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本宫怕是连这个年关都过不了,更别说见着小公主。”
“娘娘言重了,是娘娘福泽深厚,才撑过难关……”薛绥微微俯身,语气恭谨却不谄媚,“臣女只是略尽微末之力,当不起娘娘重谢。”
“当得起,怎么当不起?”
谢皇后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目光慈爱地在她和李肇之间流转了一圈,语气愈发温和。
“本宫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什么都看透了。浮名虚利都是过眼云烟,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是最实在的……”
停顿一下,她忽地话锋一转。
“你二人年岁也不小了,彼此心意,本宫也看在眼里……肇儿性子冷,心思重,能得六姑娘相伴,是他的福气。”
薛绥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眼,正撞见李肇望来的目光。那双眼里,仿佛藏着灼人的温度。
她心头没由来地快跳几下,下意识垂下了目光,耳根微微发热。
谢皇后将二人的模样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待本宫出了月子,身子爽利些,便正经替你二人操办起来……”
“娘娘!”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轻声禀报。
“紫宸殿的王公公来了,说是奉命给娘娘和小公主送赏赐……”
温馨的气氛霎时一滞。
谢皇后和李肇相视一眼,脸色冷淡下来。
“陛下有心了,让他进来吧。”
王承喜匆匆入内,躬身行礼,姿态比往日更为恭谨小心。
“老奴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恭贺娘娘喜得公主……”
李肇眉头一蹙:“劳驾王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可是父皇还有别的吩咐?”
王承喜忙道:“陛下听闻娘娘母女平安,龙颜大悦,特遣老奴前来,送些吉祥物件,添添喜气。”
他朝身后内侍递了个眼色,捧上一个描金漆盒。
一柄羊脂玉如意,一对赤金镶宝石的长命锁,还有一叠绣着福字的襁褓和小衣裳,礼物不轻不重。说不上厚待,也挑不出错处,就似走个过场。
王承喜扫一眼皇后的脸色,垂着手躬身,“陛下还说,娘娘诞育公主有功,又恰逢新岁,是社稷之福。请娘娘务必安心静养,勿要劳神。”
谢皇后嗯了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
“收下来,记入宫账。劳烦王公公回去禀报陛下,就说本宫跪谢陛下厚赏。”
“是,老奴省得。”
王承喜应下,却未立刻退下,脸上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踌躇。
李肇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便有了数。
“王公公还有事?”
王承喜被他点破,像是忽地下定了决心一般,上前半步,拱手凝重道:“殿下,老奴……老奴有几句要紧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可否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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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寒风料峭。
王承喜跟着李肇走到外间远离门窗的廊柱旁,四周宫人早已识趣地退开一段距离。
“殿下……”王承喜脸上惯有的圆滑笑容消失了,眉头紧锁,眼底是掩不住的焦灼。
“老奴实在没法子了,心里头慌得厉害,这才敢豁出脸面,在您跟前多嘴——”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陛下如今……全然信那玄玑子的话,谁的劝都听不进去。昨夜里,吃了一粒‘仙丹’,后半夜精神得很,在殿里来回踱步,说自觉身轻体健,目明耳聪,定能再活五十年,还说要集天下灵材,炼什么长生丹……老奴瞧着实在心惊,斗胆劝了几句,您猜陛下怎么说?”
李肇神色微动,“父皇骂你了?”
“何止是骂。”王承喜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老脸。
“陛下说老奴被太子收买了,见不得他好,故意挡他的仙路。还说老奴跟着他几十年,竟不如一个外臣贴心——唉!老奴从潜邸就跟着陛下,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如此狂悖。老奴不怕别的,就怕那些来路不明的丹药,吃坏了陛下的身子……”
李肇眼底沉下。
“父皇近日还见了何人?”
“除了那玄玑子和他带来的几个精通丹鼎之术的徒弟,便是贞妃娘娘常伴左右。此外……”
王承喜略一迟疑,才道:“端王殿下曾入宫探病。”
“说些什么……”
“这……”王承喜是皇帝心腹,深知哪些话能传,哪些话不能。
面对太子锐利的目光,他没有躲闪,神色从容地道:“端王殿下只是寻常问安,关切陛下的病情,老奴瞧着……瞧着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李肇并不尽信,却也不再逼问。
“那玄玑子是如何进宫的?总不能凭空冒出来的吧?”
“这个老奴知晓。”王承喜忙道:“是太后宫里的刘公公引荐的,说玄玑子曾在峨山清修,擅观气断厄之法,能帮陛下清浊延寿。陛下起初也不信,可玄玑子为陛下一算,说了一番玄之又玄的话,便断言陛下体内有浊气郁结,献上一枚丹药……陛下服用后,便觉精神好了些,身子也没那么重了。于是便愈发信了,将人留在身边,几乎言听计从……”
李肇眉梢微动,
“原来如此?”
太后向来偏爱魏王,对太子这个嫡出孙子一直心存芥蒂。本就因魏王被圈禁的事郁郁不快,如今借玄玑子之手控制皇帝,背后用意,绝非寻常。
王承喜揣度着这些,惴惴不安地小声道:“老奴人微言轻,说的话陛下也听不进去,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李肇抬手拍了拍他紧绷的胳膊。
“孤知道了。王公公今日之言,孤记在心里。父皇那边,还要你多看顾几分,但有异动,即刻派人报与孤知。”
王承喜连忙应下:“老奴明白,老奴万死也会护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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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王承喜,李肇望着紫宸殿的方向,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回到内殿。
小公主醒了,细声哭着,乳娘正轻手轻脚地抱着哄劝。
谢皇后见他回来,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又挥退了左右,只留心腹玉姑姑在门口守着。
“王承喜那老滑头跟你嘀咕什么了?”
李肇看了薛绥一眼,在榻前的绣墩坐下,将王承喜的话简要说了一遍,略去那些会让皇后忧心的细节。
“那方士借着仙丹蛊惑父皇,背后又有人推波助澜,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发……”
谢皇后闭了闭眼,眸底一片冷然。
“你父皇如今,是越发糊涂昏聩了。”她轻轻抚摸着锦被上的凤凰纹样,声音低哑。
“先是纵容萧氏,酿成大祸。再是溺爱平乐,致使她无法无天,落个惨死下场。如今又是这些江湖术士……他这一辈子,总觉得旁人都向着他,只有我们母子,不肯盼着他好……”
“母后……”李肇蹙眉。
谢皇后苦笑一下,摆摆手,神色很是颓唐。
“母后没事。活了这么多年,早就该习惯了。他是君王,也是你的父亲,总不能真的跟他撕破脸,落个不孝不臣的名声。”
她将目光转向安静坐在一旁的薛绥,眼神变得温柔。
“所以,你们的事,得尽快定下来。趁我还活着,还能为你们张罗……”
薛绥指尖微蜷,下意识抬眼看李肇。
李肇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眼底情愫深沉。
谢皇后见状,直接问:“肇儿,你的意思呢?”
李肇喉结微微一滚,“儿臣,求之不得。”
他说着,又看向薛绥,眼神里是小心翼翼的商榷,“只是母后凤体尚未康复,宫中诸事繁杂,这事也不急……”
“怎么不急?”谢皇后难得地瞪他一眼,语气却软下来,“人活着,就得抓住眼前的好日子。本宫看,就寻个良辰吉日,先把婚约定下来……等朝局稍稳,再风风光光地把六姑娘迎进来……”
她略微停顿,温和地看向薛绥。
“只是……六姑娘身份特殊,既是薛家女儿,更是西兹公主血脉,这婚事礼仪,恐怕不能全然依照旧例……或者,你母亲和西兹王廷那边,可有什么特别的章程?”
薛绥抿唇,随即浅笑。
她心里清楚,谢皇后说的“身份特殊”,不仅仅是这些。
还说的是,她曾被纳为端王侧妃的旧事。
李肇可以不在意这些虚名,但终究是落了话柄。朝堂上的言官,宗室里的老顽固,未必会放过这个由头。
她必须有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才好堂堂正正地站在李肇身边……
薛绥微微欠身,“娘娘如此周全,臣女感激不尽。不过,臣女自幼长于旧陵沼,蒙三位师父抚养教诲,恩同再造。婚姻大事,不论薛家,不论西兹,却需禀明三位师父,求得他们首肯,方合礼数。”
谢皇后闻声,连连点头。
“尊师重道是人伦大义。正该,正该如此。那便这么定了,本宫等你回音。”
? ?今天看阅兵看得心潮起伏,你们呢?
?
然后,故事也在走向尾声部分了,今儿就这么多,容我整理一下大纲,明天补上哈……
?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