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恰好在此刻掠过城门,卷起地上的尘土,迷得人眼生涩。
刘长宏似乎察觉到了那道审视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目光与马三宝隔空相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如淬了冷的钢,平静中藏着锐劲。只一瞬,他又缓缓转了回去,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无意之举。
马三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甲胄下的后背竟渗出些微汗意。周遭依旧是行人的低语、骡车的轱辘声,可他耳中却像被什么堵住,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连城门上方飘动的旗帜,都似在这无形的张力里,慢了几分。
林元正看着江熊驱马近前,也随之翻身下马,双手抱拳拱手,脸上带着几分温和笑意:“江校尉当面,倒是巧得很,元正有礼了。”
江熊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足尖刚沾地便大步上前,也朝林元正拱手回礼,语气热络:“林郎君客气!此前我兄弟的救命之恩还没好好谢你,今日碰巧遇上,说什么也得跟你道声谢。”
林元正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温和:“江校尉不必挂怀,不过是举手之劳,换作旁人遇上,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目光扫过江熊身后的轻骑与远处的马三宝,话锋一转,“倒是校尉此刻守在城门,想来公务繁忙,我等正要出城,莫不是有什么需要查验的?”
江熊连忙摆了摆手,语气愈发热情:“有何好查验的,林郎君乃是自己人,何须理会这破规矩!”
他挠了挠头,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就是前几日我阿娘还念叨你,说等忙完春耕,定要领着小弟上门好好道谢,你们这是要出城去办事?”
林元正闻言,眼底笑意更浓,轻轻颔首:“令堂太客气了,些许小事不必挂心。”
他抬手拂了拂衣袖上的微尘,语气平和道:“正是趁着天暖,出外巡视家业,此次带着亲眷,想去南边的庄子看看,顺便也避避城中的喧嚣。”
“南边?林郎君真真是经营有道。”江熊眼中露出几分赞叹,伸手朝着城外虚指了指:“那边可比沧州太平,地里收成也会好些,能把家业铺到那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林元正谦和地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不过是蒙祖上之荫,小有薄产,谈不上经营有道。此番出门,说是巡视家业,其实也是借口四处走走,权当游学远游罢了。”
他抬眼望了望天色,见日头已升得有些高,便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歉意道:“时候不早了,再耽搁恐误了赶路的时辰,往后待回了沧州,再寻江校尉好好叙话。”
江熊脸上露出几分惋惜,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语气不舍:“这便要走了?也是,远行趁着天早,路上能多赶些路程。”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那林郎君此番远游,大概欲往哪个地界?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往后若有缘再会,也能好有个照应。”
林元正微微一顿,似乎没料到江熊会追问具体去处,指尖动作稍停片刻。他抬眼看向江熊,稍作思索便如实道:“此行我将要去往上洛郡,那边已有此前置下的家业,顺便也看看当地的营生。”
江熊闻言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带着点感慨:“上洛郡那地方虽未去过,但听闻临近京城辖地,山水清净,确实适合游学歇脚。”
他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叮嘱,“不过这路途遥远,近来听闻周遭半道上偶有流民走动,林郎君路上可得多留意安全,让随行的人多警醒些。”
林元正闻言,当即拱手向江熊施了一礼,缓声道:“多谢江校尉提醒,此等要紧事,我记下了。”
他直起身时,眼底仍带着笑意,“路上我定会让随行之人多加留意,请校尉放心。”
说罢,他又朝江熊颔首作别,双手扶上马鞍,脚下轻轻一蹬,利落转身上马。待坐稳后,他还不忘回头朝江熊挥了挥手,声音隔着几步距离传来:“江校尉留步,咱们改日再会!”
“路途遥远,善自保重。”江熊扬声喊出这句话时,林元正的车马刚转过城门拐角。他望着那渐渐淡去的车辙印,直到再也看不见车马的影子,才慢慢收回目光,翻身上马朝着马三宝所在的方向而去。
刚靠近几步,便撞见马三宝站在不远处的城门内,目光仍落在车队消失的方向,眉头依旧微蹙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周身那股紧绷的气息,比方才松弛了些,却仍未完全散开。
“将军,林郎君他们已经离去,你还盯着看甚?”
江熊驱马走到马三宝身侧,马蹄在青石板上轻踏了两下,他顺着马三宝的目光望过去,只看见空荡荡的城门通道和往来的零散行人。
马三宝闻声,缓过了神,这才收回目光,指尖从刀柄上移开,指腹无意识地蹭了蹭,语气听不出情绪:“没什么。”
他轻轻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往城内走去,马蹄踏过青石板发出清脆声响。行出两步,他又忽然侧过身,目光落在江熊身上,沉声问道:“方才那车队前头之人,你可知晓是何人?”
江熊闻言当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不认得!我连他是谁都没曾见过,方才也只远远瞅了一眼背影。”
他稍一琢磨,轻笑道:“不过既是与林郎君同行的,想来这人也绝非歹人。”
马三宝听完,没再说话,只是目光重新投向城门外远去的方向,眉头微蹙着沉默片刻。
随后他收回视线,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冷淡地丢下一句:“但愿如此。”
说罢,便催马朝着城内军营的方向行去,留下江熊愣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后脑勺,终究没再多问…………
而出了沧州城门外的林元正,刚领着车队行过一段土路,便勒住马缰放缓速度。他回头望了眼远处城门的轮廓,确认无人跟随,才侧头对身旁的刘武轩低声道:“加快些脚程,尽早脱离沧州地界。”
刘武轩勒住马,凑近林元正,语气担忧:“家主,方才你为何要对江熊坦言去向上洛郡?倘若他转头把消息报给马三宝,咱们后续的行程岂不是多了变数?”
林元正望着前方蜿蜒的山道,神色平静:“越是刻意隐瞒,越容易引人怀疑。况且,上洛郡林家,也是时候让人知晓了。”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目光扫过前面的两辆马车,语气沉定:“这些年林家隐在暗处太久,如今根基已稳,便是再遇上当年那般麻烦之事,也早有了反抗之力,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藏着掖着。”
说罢,他轻轻一扬马鞭:“先行赶路吧,别让车里的小姨母他们等急了。”
刘武轩从后面赶上来,伸手拢了拢马缰绳,马蹄声随之轻缓下来,他压低声音:“家主,方才在城门处,我留意到那马将军,目光总往阿耶那边瞟,会不会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有了察觉?”
“他若真有察觉,方才在城门处便不会轻易放行。”林元正目光落在前方山道,语气沉稳,“我们快些行进,只要出了沧州地界,与驻守在外的轻骑汇合,届时便是马三宝想拦,也无需惧怕。”
刘武轩眼中的担忧散去不少,当即勒住马缰,应声回道:“那我这就去将此事与阿耶言明,他心思缜密,想来对此早有谋算,亦能多些安心。”
林元正微微颔首,指尖轻叩马鞍:“快去快回,咱们得趁着日头未斜,多赶些路。”
刘武轩应了声:“诺。”说着,他轻扬马鞭,朝着车队前头疾驰而去。
林元正望着他的背影,轻轻一夹马腹,领头往前,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山道间回荡,渐渐远去…………
行进了两三日,出了沧州地界,车队从官道岔路拐进一条乡道。路面没了此前的规整,车轮碾过土路上的坑洼,不时溅起细碎的泥点。
不多时,一直行进在前头探路的刘长宏,忽然勒紧缰绳,马蹄在土路上猛地顿住,扬起一小片尘土。
两辆马车也随之暂缓前进,林元正与一直游离在外盯着四周的刘武轩,几乎同时勒马靠了上来。
林元正目光扫过前方安静得过分的道口,连风拂过草木的声响都弱了几分,声音沉了些:“刘师,此处太过反常,你看会不会有人在此埋伏?”
刘武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指尖不自觉攥紧腰间的剑鞘,眉头皱起道:“家主说得是,这乡道平日虽人少,但也不该连只鸟雀的动静都没有。”
“无妨,稍待片刻便是了。”刘长宏抬手按住欲上前的刘武轩,目光紧盯着道口两侧纹丝不动的灌木丛,忽然提高声音,朝着前方空旷处喊道:“既然在此等候,便莫要藏着了,现身出来相见罢!我此前可没教过你们如此拙劣的布防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