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启十五年。
农历十一月初七。
未时。
孟府。
“快快快!再打一盆热水来,动作快点!”
接生婆的声音在房间里急促地回荡,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双手却始终稳稳地忙碌着。
此时的孟府早已没了往日的规整,后院宁阳的卧房外,下人们端着水盆、换洗衣物匆匆穿梭,脚步声、器皿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一片嘈杂慌乱。
卧房内,赵湘和陈锦初更是片刻不得停歇,两人分别守在宁阳身侧,一人扶着她的一条腿,每隔片刻便要帮她调整姿势,又时不时递上帕子,额头上也沾了不少汗,却顾不上擦,只一个劲地往床榻方向张望。
床榻上的宁阳早已没了半分往日金尊玉贵的公主端庄,她浑身被汗水浸透,原本顺滑的长发黏成一缕缕贴在额头和脖颈,脸色惨白得像张薄纸,唯有嘴唇因用力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双手紧紧抓着锦被,指节泛白,肚子高高隆起,每一次宫缩袭来,她都忍不住仰头闷哼,到后来实在承受不住,便咬着牙低吼:“呃~啊!小兔崽子,你倒是给我出来啊!”
守在床头的舒玉婉紧紧握着宁阳的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浸得温热,她看着宁阳痛苦的模样,眼眶泛红,却只能强压着心疼,一遍遍地轻声鼓励:“宁儿,再加把劲,孩子就快出来了,你最勇敢了,加油啊!”
“呃啊!这破孩子,真是折腾死我了!”
宁阳猛地吸了口气,双眼因疼痛和疲惫布满红血丝,话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抱怨:“孟益合你个混蛋……连生孩子都不在身边,疼死老娘了!”
她一边骂,一边拼尽全力往下用力,可肚子里的孩子却像是故意跟她作对,始终没有要出来的迹象,折腾得她力气渐渐耗尽,只能瘫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赵湘和陈锦初见她力气不支,连忙放缓了扶着腿的力度,又柔声安抚:“宁儿,歇口气,别着急,咱们慢慢来,有的是力气。”
宁阳闭着眼缓了片刻,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带来一阵微凉的痒意,可她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
下一波宫缩再次袭来时,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劲,咬着牙再次嘶吼:“他爹爹的……今天你必须给我出来!”
舒玉婉赶紧再次握紧她的手,甚至顺着她的话帮着骂了起来,试图帮她发泄情绪:“对!孟益合就是个混蛋!让咱们女人遭这份罪,自己倒好,不见踪影好多天,连自己的孩子出生都不回来,可不是个混蛋嘛!”
听到这话,宁阳像是攒足了一股劲,她紧紧回握住舒玉婉的手,指腹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随后猛地瞪大双眼,额头青筋凸起,拼尽全身力气往下发力。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又尖锐的婴儿啼哭突然划破了房间里的紧张——“哇!~~~”
“生了!生了!”
接生婆惊喜的声音立刻响起,她连忙接过刚降生的婴儿,又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热水”。
守在门外的下人立刻端着冒着热气的水盆进来,接生婆手脚麻利地给婴儿清理干净,又用软布裹好。
而床榻上的宁阳,在听到哭声的那一刻,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她脸色比之前更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喘着气,声音虚弱得像一阵风,却执着地朝着接生婆的方向说:“抱……抱过来让我看看。”
接生婆连忙笑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婴儿抱到床榻边,语气里满是欢喜:“殿下您看,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呢,多可爱!”
接生婆轻轻把婴儿凑近宁阳,小家伙还在小声啜泣着,小嘴巴一瘪一瘪的。
可当她那只小小的、软软的手无意间碰到宁阳脸颊的那一刻,哭声突然戛然而止,小脑袋还轻轻蹭了蹭宁阳的脸。
宁阳看着这小小的一团,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温柔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又满是宠溺:“允瑶,我的允瑶……你这小家伙,可真是要了母亲半条命啊。
等你爹爹回来,看到是个这么可爱的姑娘,他可得高兴死了。”
舒玉婉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脚步轻快地走上前,语气里满是雀跃:“快让我看看,让我仔细瞧瞧!哎哟哟,你瞧这粉雕玉琢的小模样,眉眼间这股机灵劲儿,还真跟宁儿一模一样呢!”
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手指轻轻拂过婴儿柔软的脸颊,满是疼爱。
一旁的赵湘和陈锦初也早已按捺不住,连忙凑上前来,目光紧紧锁在孩子身上。
赵湘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肉乎乎的小手,看着孩子无意识地攥了攥拳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锦初则俯身看着孩子的小脸,眼神里满是喜爱。
三人脸上都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笑容格外灿烂。
赵湘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不过说起来,这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倒还是遗传了夫君,跟他那双凌厉的双眼一模一样。”
陈锦初闻言,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即点头附和,语气十分赞同:“可不是嘛!还有这小巧的下巴,线条跟夫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至于其他地方,不管是鼻子还是嘴巴,倒都和宁儿如出一辙,真是把你们俩的优点都占了。”
舒玉婉轻轻晃悠着怀里的婴儿,动作轻柔舒缓,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小家伙。
她低头看了看孩子恬静的睡颜,随后缓缓扭头,目光落在躺在床上的宁阳身上。
此时的宁阳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难掩初为人母的温柔与慈祥,正含笑看着孩子。
舒玉婉便笑着问道:“宁儿,你这宝贝女儿,为什么叫允瑶啊?听着倒是个雅致的名字,是夫君起的吧?”
宁阳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温柔,声音虽还有些虚弱,却带着明显的笑意:“对,是夫君起的,大名叫孟允瑶,他还特意给孩子取了个字,叫挚宁。”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随即看向赵湘和陈锦初,轻声问道:“对了,夫君他……回来了吗?”
赵湘听到宁阳的问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语气下意识地顿了顿,随即又放缓了声音,带着几分安慰说道:“没……他应该快了,你别着急。
昨天他不还来信了嘛,信里说了,他和萱灵一路上都很安全,让你安心养身体,不用牵挂他们,估计过不了几日就能回来了。”
与此同时。
雾野。
孟皓清立在山间,目光先是落在不远处那座隐于林木间的宅子上,青瓦白墙衬着周遭的翠绿,透着几分安宁闲适。
接着又转向宅子后方那几亩规整的良田,田埂清晰,泥土似乎还带着湿润的气息。
他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袖角,声音压得略低,带着几分思索与向往:“这个地方倒确实是块好地方,清静又自在。
等日后回了东都,我便把她们都接来雾野住,换个环境过日子,想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至于皇朝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我看近几年还是暂且不掺和了,免得扰了心神。”
站在一旁的元申听了,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与无奈,伸手轻轻拍了拍孟皓清的胳膊:“师兄,至于做到这份上吗?
不过是一点朝堂纷争,你这说放下就放下的脾气,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也太执拗了些。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那边已经顺利班师回朝了,局势也渐渐稳了,你真打算在这时候辞官,彻底不管朝堂之事了?”
孟皓清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色,语气却十分坚定:“我心里这口气,眼下是怎么也顺不过来。
反正距离贞启二十年还早得很,眼下这几年,我想安安稳稳过几天清净日子,难道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