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被厚重宫墙封闭的皇宫内,甲胄碰撞的“哗啦啦”声骤然响起,那声音密集而清脆,像是无数片寒铁在空气中相互叩击,打破了往日的沉寂。
一众身着玄黑铠甲的将士闻声而动,手持长矛、腰挎长刀,从宫道各处迅速集结,不多时便黑压压地站满了金銮殿外的广场,铠甲反射的冷光在天光下连成一片,透着肃杀之气。
随着一声震彻宫闱的怒吼,将士们迅速调整阵型,整齐的方阵就此成型,每一排士兵的肩甲都严丝合缝,宛如一堵坚不可摧的铁墙。
太子站在殿外的白玉台阶上,一身亮银铠甲衬得他身姿挺拔,肩甲与胸甲上的纹路精致却不失凌厉。
他披坚执锐,右手紧紧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目光抬起时,正落在空中飘荡的大旗上,猩红的旗面被风掀起,上面用墨黑丝线绣就的“阔”字笔锋刚硬,每一笔都透着坚韧有力的气势,仿佛要冲破旗面,彰显着太子一脉的威严。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右侧宫道处又传来一阵甲胄响动,另一支方队也迅速集结完毕。
伴随着又一声雄浑的怒吼,宫殿侧面的汉白玉楼梯上,李肖缓步走了下来。
他一身玄铁铠甲比普通将士更为厚重,右手始终握紧腰间剑柄,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
走到方队前方站定后,他抬眼望向自家方队的大旗,同样猩红的旗面上,“肖”字的笔画同样刚劲有力,与太子的大旗遥遥相对,尽显将士的铁血气魄。
太子的目光从大旗上收回,声音沉稳如铁:“一个时辰后,起兵剿灭叛贼。”
话语虽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让周围将士的士气更盛。
稍作停顿,太子看向李肖,语气放缓了几分,带着几分郑重:“二弟……兵分两路……我在明,你在暗。”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李肖耳中,这是兄弟二人早已商定的计策,此刻提及,更添了几分临战前的肃穆。
李肖闻言,没有多言,只是微微抬手,随后猛地用力一挥——这是出发的信号。
他身后的方队瞬间行动起来,步伐整齐划一,朝着东华门的方向走去,玄黑的队伍在宫道上延伸,宛如一条即将出鞘的利剑。
走到宫道拐角处,李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台阶上的太子,声音里带着几分牵挂:“大哥……小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等到时候碰面,我会率先击杀李青和他的副将。”
提及小妹,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柔软,而说到叛贼李青时,又瞬间染上冷意。
太子轻轻点头,眉头微蹙,语气中满是叮嘱:“当心,你在暗处好好准备着,只要开战,你只管冲锋,我的部将会马上响应。
另外,我已经安排了一部分心腹将士保护好萱灵,只要能安全把萱灵带出战场,那么我们的反攻号角就正式吹响了。”
他刻意加重了“安全”二字,既是让李肖放心,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可李肖还是放不下心。他自小疼宠这个小妹,一想到萱灵要身处险境,心就像被揪着一般。
于是他又快步走回太子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和期盼:“大哥……要不……我们还是找个替身吧,这花轿里坐的是不是萱灵,其实无所谓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里满是恳求,只盼着能为小妹寻一条更安全的路。
太子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我也想过啊。在东都城里,我们还能遮掩一二,可一旦出了东都,李青的探子遍布各处,还有那些不计生死的死士,说不定在哪就冒出来了。
如果让他们探查出来,花轿里坐的不是萱灵,那李青必定会狗急跳墙,直接率军攻打玉秋关。
二弟啊……这一战关系重大,我们可不能有一丝失误啊。”
他的声音里满是沉重,每一个字都透着对局势的清醒认知。
李肖听后,也知道太子说得在理,只能重重地叹口气,语气中满是不甘与担忧:“那也就只能这样了。
李青要是顺利出了范州,我们倒是有十足的把握拿下他,管他带了几万将士呢!
可……可小妹的安全,就……”
话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满是牵挂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完整。
与此同时。
萱灵的寝宫静得能听见烛火跳跃的噼啪声,她端坐在描金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身正红的新娘装。
绣着缠枝莲纹的裙摆垂落在脚踏上,金线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满头华丽的赤金发饰插得满满当当,凤钗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明媚得像春日里的桃花,可眼底深处却没有半分因远赴大西北和亲而起的喜悦,反倒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然。
目光落在铜镜里的自己身上,她指尖轻轻拂过嫁衣的绣纹,那细腻的触感没能让她生出半分期待,只勾起满心复杂的情绪。
盯着镜中红衣的身影看了许久,萱灵才轻轻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几分呢喃般的自言自语:“可惜了,益合哥哥看不到……我多想现在、此时此刻,是在为嫁给益合哥哥做准备啊。”
这话一出口,她脸上的笑容便像被风吹散的云烟般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哀愁,连眼角的弧度都耷拉了下来,方才的明媚瞬间被落寞取代。
她拿起胭脂盒,用指尖蘸了点艳红的胭脂,细细涂在唇上,看着镜中瞬间添了几分艳色的自己,又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般轻声说道:“算了……这也是为益合哥哥做一件事情嘛。
毕竟,若是让他去了大西北,李青那个老贼,一定不会给益合哥哥好果子吃的。”
话音刚落,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细碎的泪光让她的视线微微模糊。
她抬手按在胸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像是在对着空气里的某个人诉说:“夫君……你看啊,这身新娘装漂亮吧?
萱儿终于也能为你做一件事了。
以前总羡慕她们——洛一为了你,硬接许慕春一击,差点连命都没了。
南笙为了你,在雾野里发疯般屠杀贾曲的万人将士,浑身是血也没后退一步。
湘儿为了你,更是日夜操劳,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得妥妥帖帖,操碎了心。
还有姐姐……为了嫁给你,竟然以死逼着父皇换亲。
现在,萱儿也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萱儿和她们一样,是真心爱你的。”
每说一个名字,她的眼泪就更汹涌一分,最后几滴泪珠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嫁衣的红布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就在这时,寝宫的门被轻轻推开,贴身侍女萍儿端着一个锦盒走进来,走到萱灵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殿下,该出发了。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要在天亮之前悄悄出东都城门,绝不能惊动旁人。”
萱灵听到这话,连忙抬手用袖口偷偷擦了擦眼泪,将脸上的泪痕拭去,再抬眼时,脸上已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连声音都沉稳了许多:“萍儿,我离开东都的两日后,劳烦你去孟府,把真相告诉益合哥哥。
你一定要告诉他,莫要怪父皇和太子哥哥,这一切都是萱灵自愿的,能为他做点什么,萱灵心里很高兴。
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如果路上出现意外,我会自尽,绝不让自己的身子受辱,更不会让益合哥哥因我而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