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皓清策马疾驰,风在耳畔呼啸而过,马背上的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股莫名的慌张感顺着脊椎往上爬,搅得他心神不宁。
越是靠近东都,那股心慌就越是强烈,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远处,东都的城门在若隐若现,孟皓清眯眼望去,眉头猛地拧成了疙瘩。
才刚到未时,厚重的城门竟然已经紧紧关闭,守城的士兵盔甲鲜明,往来巡查的频次比往日密了数倍。
看样子不光是皇宫禁严,这整个东都都已是戒备森严,如此阵仗,显然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恐怕已是动摇根基的大事。
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拐去孟府的方向,缰绳一勒,马蹄朝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到了东华门,还未等他翻身下马,守在门口的付贤已经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焦灼的神色,语气急促:“哎呦,孟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皇上都急得在宫里打转了,就等您呢,您快随我进去看看吧!”
孟皓清利落翻身下马,将马绳随手丢给身后紧随而至的赵怀恩,脚步不停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陛下此刻在御书房?”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宫墙上悬挂的白色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那刺目的白晃得他眼睛生疼,眉头皱得更紧了。
果然是出了人命,而且绝非寻常人物。
付贤手持拂尘,快步跟在他身侧,声音压得低了些:“陛下不在御书房,在安乐宫。”
“安乐宫?”
孟皓清猛地瞪大了双眼,脚步骤然顿住,猛地扭头看向付贤,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陛下去安乐宫做什么?那地方阴冷偏僻,陛下素来是从不亲自踏足的!”
付贤的脸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嘴唇嗫嚅着,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这次……这次不一样。张……张大人……殒了。”
“张大人?”孟皓清心头一沉,追问道,“哪个张大人?”
见付贤吞吞吐吐,眼神躲闪,孟皓清看着这满宫的白灯笼,看着这庄重到近乎肃穆的场面,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能让皇宫遍挂白灯笼,能让陛下亲临安乐宫,绝非普通官员。
除了正一品的朝廷重臣,或是皇族内部的宗亲,再无他人有这样的分量。
正一品官员……都察院总督张凌云……那个总是板着脸训斥他,却会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小老头,那个他又敬又怕、亦师亦父的长辈……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孟皓清猛地失态,一把揪住付贤的衣领,用力将他拉近自己,眼眶瞬间涨得通红,声音因为极致的慌乱而微微发颤:“我问你呢!哪个张大人?妈的,这东都姓张的多了去了,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哪个张大人!”
谁都看得出他是真的急了。
付贤是贞启帝身边最得信任的贴身太监,寻常官员连对他大声说话都不敢,更别说如此放肆地揪着衣领质问。
更何况,平日里孟皓清与付贤私交极好,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付贤被他揪得踉跄了一下,却没有丝毫恼怒,只是轻轻拍了拍孟皓清的手背,压低了声音安抚道:“孟大人……莫要急躁,随我前去,一切自会知晓。”
孟皓清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他猛地松开手,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
定了定神,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再次迈开脚步,这一次几乎是小跑起来,只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腿肚子控制不住地发颤。
邵凯离去的伤痛还未抚平,如今又要面对一位疼爱自己的长辈骤然离世,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到了安乐宫门口,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啜泣声。
抬脚迈进去,满地的白色纸钱随风打着旋儿,触目皆是素白。
院内站满了人,各个都是朝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他的父亲孟司温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六部尚书、文臣武将齐聚,姜绪承、于九、关治、刘知……平日里各司其职的同僚,此刻都沉默地立着。
贞启帝和太子并肩站在院中,神色肃穆,没有半分平日的从容。
屋子中央停放着一口棺材,棺材周围,张凌云的家眷们正跪在地上,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听得人心头发紧。
孟皓清站在门口,身形僵住。
他进来的那一刻,院内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他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院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沉重得让他几乎抬不起脚。
太子见孟皓清进来,率先迎了上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声音压得极低:“益合,你可算回来了。张大人他……今早在府中被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
孟皓清的视线越过太子,落在那口漆黑的棺材上,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怎么……怎么死的?”
太子闻言,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那笑意里裹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毒杀。”
“毒杀?”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孟皓清耳边炸开,他猛地瞪大了双眼,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身形一晃,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站稳。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全是寒意与愤懑:“哈哈……有人能摸进都察院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精准地突破总督府层层守卫的内院,对先生下此毒手?”
他口中唤的是“先生”,而非平日在朝堂上那般恭敬的“张大人”。
就像当年在花都求学时,他总是这样一声声唤着张凌云“先生”,亲昵又敬重。
直到奉旨回东都那日,他才在临行前,对着这位亦师亦父的长辈,郑重其事地改叫了一声“张大人”,以此告别那段相对纯粹的时光。
而此刻,在这满院素白的肃穆里,他却又自然而然地唤回了那个藏在心底多年的称呼,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稍稍贴近那份骤然断裂的师徒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