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
雾野。
神婆木屋。
夏言熙仰着头,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星星,那些星辰在夜空中明明灭灭,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这夜观天象的本事其实还很生涩,毕竟黎昭将一身本事注入她脑袋里的时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毫无预兆。
对于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些新鲜事物,夏言熙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挨个整理,试图让自己尽快熟悉这份突如其来的馈赠。
夏言熙缓缓闭上双眼,开始在脑海中进行推演,她凝神屏气,努力调动着体内的力量。
不多时,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沮丧:“没戏,这都已经两天了,那道屏障我还是没办法打开。”
孟皓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也抬着头望着天空,脸上丝毫没有失望的神情,反而带着几分百无聊赖,他开口问道:“话说你们这些神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那些门道的?
比如自称术士的归尘道长,还有元申、汤谦,以及半神的黎昭和你,一方热衷于摆弄六爻八卦,另一方又喜欢与天地进行对话,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夏言熙听了,轻笑一声说道:“这个什么半神,什么神婆的称呼,我还真不太想当。
与其当个神神叨叨的神婆,我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好我的鬼医,整日里吃吃喝喝,悬壶济世,那日子多惬意啊。”
孟皓清这才把话题拉了回来,他神情严肃了些:“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了术士或者别的什么手段屏蔽了天机,而你说的那道屏障,就是他用来屏蔽天机的手段?
如果连你都冲破不了这道屏障,那就说明屏蔽天机的人实力相当强啊。”
孟皓清顿了顿,继续分析道:“这人如此极力地掩盖,显然是不想被别人窥探到什么。
现在不管是术士,还是你这个半神,都没有办法冲破他的屏障,这事儿可有点棘手。”
夏言熙拄着下巴,看着滔滔不绝的孟皓清,一时间有些入了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开口问道:“孟益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孟皓清听到这个问题,突然一愣,随后笑了笑说道:“我?我就是孟皓清啊,字益合,东都探清府总督,太子辅臣,未来相国。”
夏言熙看着他这不正经的回答,无奈地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益合,我说的不是这些身份,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我和爷爷游历江湖多年,虽说我有时候呆呆傻傻的,但见过的人也可谓是比比皆是了,可我还真没遇见过你这样的神人。”
夏言熙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孟皓清,接着说道:“先不说你的本事有多厉害,就说你那不要命的作为,我就没见过有谁能像你这样。
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你从一个庸人变成了一个让朝堂如此依赖的人,而且在这两年之间,你的武夫能力直接达到了化境中期。
你可知道,对于武夫来讲,满介已是人人向往的高度,可你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太不可思议了……”
夏言熙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朝堂之上,你献策提出攻城之法。
而后又敢做出指鹿为马之事。
带着一百个探子就敢闯入俞州,平定三万山匪。
之后又平定梁州。
还能想出假死的计策,推翻崔炎和假太子。
深入地宫拿到上古卷轴。
在北城门带领五千人死守城门。
后来又吞并云国,平定杜州……啧啧啧……”
她接着说道:“看看你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充满了何等的痛苦啊。
你差点死在俞州,在梁州的时候瞎过眼睛,在地宫你也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在雾野大牢,若不是我的封穴针让你得以假死,你早就被折磨死了……
你还被换过新娘,为了洛一而被邪祟吞噬……看看,看看你这一路,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在被疯狂地摧残……所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孟皓清“唰”地展开铁扇,扇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飘忽:“谁知道呢,我是谁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哪天真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能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吧。”
话音刚落,他轻轻叹了口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随后转身走进木屋。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声音淡淡的飘了出来:“还是想想办法吧,尽量冲破那道屏障,看看吴砚之死后到底还藏着什么后手。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比起知道一件天大的事,反倒更让人心里发慌,坐不住。”
夏言熙坐在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语气懒洋洋的:“哦,那得看我心情。夜观天象这事儿,实在太无聊了,对着满天星星瞪眼睛,没什么意思。”
孟皓清刚迈进门的脚步猛地顿住,僵硬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喂!你这是吃饱了就骂厨子啊?吃了老子那么多顿饭,总得知恩图报吧?拿了好处就得办事,休想耍赖!”
夏言熙被他逗得挑了挑眉,摆了摆手:“行行行,算你说的有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试试就是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成,那屏障的力量实在古怪。”
孟皓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些微湿润,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随你吧,成不成都试试。但咱们时间可不多了,东都那边还堆着一堆火烧眉毛的事等着处理呢,总不能一直耗在这儿。”
亥时。
凤陵。
就在这时道观里,元申正盘膝坐在榻上打坐调息,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气息,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在全力疗伤。
屋内的桌前,他的师父陈清安正眉头紧锁,手指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死死盯着桌上摊开的卦象,那上面的爻变杂乱无章,透着一股诡异的晦涩。
陈清安盯着卦象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惊疑:“如此高超的手段……竟然敢不惧怕天道反噬,强行屏蔽天机。
这等本事,就算在我们道家,连我那位已经羽化的师父也未必能做到。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敢做这等逆天之事?”
这时,元申缓缓收了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起身下床,脚步还有些虚浮地走到桌前,看着那团乱麻般的卦象,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师父,怎么样了?这卦象还是没办法继续推演吗?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陈清安长长叹了口气,捋着胡须的手指微微发颤:“哎!为师也束手无策啊。恐怕就算你师爷还活着,遇上这等局面也只能叹气。
这人的手段太厉害了,硬生生屏蔽了所有跟这件事相关的人,我们现在就像被蒙住了双眼,这天机里的一丝一毫都窥探不到。
你跟为师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在杜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申拉过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喉结滚动着咽下清水,才缓缓开口:“师爷仙逝之前,特意嘱咐我在杜州留守待命。
因为一直没找到吴砚之的尸体,师爷生前就担心这里面有什么别的事端,反复叮嘱我多留意。
可是那日我正在山巅巡查,抬头看星空时,突然看到属于吴砚之的那颗星子竟然再次亮了起来,就闪了那么一下,又倏地消失了。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就地起了一卦,可卦象乱得像团揉皱的纸,根本出不来结果。
我心里不安,又跑到吴砚之葬身的那座山下查看,果然发现了有人去过的痕迹。
我顺着那些模糊的脚印往前追,然后……就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追杀,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陈清安重重叹了口气,眉头依旧没舒展开来,他捻着胡须沉吟道:“我这儿倒是还有个法子,要是能有龙脉加持,说不定真能打碎那道屏障。要不……你去找找孟益合?”
元申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他摇了摇头说道:“哎!他现在的处境可比我难多了。
如今东都上下,所有人都在揣度会不会打内战,师兄身为朝中重臣,肯定得为这些事劳心费神、早作准备。
况且那皇帝一家子依赖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身上的担子重着呢。”
陈清安却没放弃,继续劝道:“这事儿说到底,不也是在帮他办事吗?他手里那龙脉,借来试试又何妨?说不定有了龙脉相助,为师就能推演成功了。”
元申立刻露出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挑了挑眉说道:“少来这套……师父,您分明就是想亲眼看看龙脉吧?毕竟当初师爷找到四颗龙脉,可是一眼都没让您见过。”
陈清安被说中心事,顿时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眼神飘向别处:“咳咳!呃……哎……这不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嘛。毕竟这法子你师爷当年教过我,我也想试试,万一成了呢?”
元申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师父……师兄好歹是师爷的孙女婿,您这么算计他……就不怕师爷晚上托梦来揍您啊?”
“砰!”
一声闷响突然响起,陈清安照着元申的屁股就踹了一脚,吹胡子瞪眼道:“嘿~你这小子,真是没大没小!你师爷要是敢来梦里揍我,我醒了就先揍你!”
元申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屁股直咧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龙脉这东西,我倒是能去跟师兄说说,毕竟他现在也不需要靠龙脉压制体内的邪祟了。
可要是……要是师父您借了龙脉还是推演失败,我该怎么跟师兄交代啊?”
陈清安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想出个主意:“要不……咱爷俩亲自去趟东都?
当着他的面推演,成了最好,皆大欢喜;就算失败了,咱们也能说本来就是试试,没指望一定能成。
这样一来,既不用让你长途跋涉来回跑,就算失败了,咱们也不至于太丢面子,你说呢?”
元申眯起眼睛,脸上明晃晃写着“怎么会有您这样的师父”,一脸无奈地说道:“要去您自己去,我可不去。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追杀我的人,只要踏出这道观一步,我就得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实在太危险了。
也就这地方,藏得跟世外桃源似的,才没人找得到,能让我喘口气。”
陈清安狠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关键时刻一点都指望不上,净会找借口躲清闲。”
元申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脖子一梗,连忙从旁边的包袱里摸出一柄拂尘,在陈清安眼前得意地晃了晃,显摆道:“切……是是是,我是指望不上,反正师爷把这法器传给我了,您指望不上我也没关系。”
看清那是归尘道长的拂尘,陈清安眼睛“唰”地一下瞪得溜圆,嗓门都拔高了几分:“嘿~你师爷竟然把这法器给你了?
有他这么当师父的吗?我惦记这拂尘多少年了,软磨硬泡他都不给,倒是便宜了你这小子!这个……老……”
话到嘴边,那“老东西”三个字终究还是没骂出口,他大概是真怕归尘道长夜里托梦来跟他算账,到时候可没好果子吃。
元申还在那儿捧着拂尘美滋滋地显摆,一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拂尘的穗子,一边晃悠着说道:“哎!说真的,师爷这法器是真好用,握在手里就觉得顺手,用着也得劲,真好,真好啊。”
陈清安看得眼热又气闷,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滚滚滚滚滚!再在这儿啰嗦,孟益合那事儿我可就不管了,爱咋咋地!”
元申一听这话,立刻收敛了得意劲儿,连忙说道:“别啊师父!您要是不管了,那我们道门可就没人能镇得住场面了。
师爷都不在了,您就是咱们这儿的主心骨啊。
再说了,师兄在师爷心里的分量有多重,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要是办砸了,咱们怎么对得起师爷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