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
大尉西南。
凤陵城。
元申一步步穿过凤陵城的街巷,城外的景象渐渐变得荒芜,直到一片无垠的沙漠横亘在眼前。
忽然间,狂风骤起,黄沙如怒涛般席卷而来,天地间顿时被昏黄笼罩。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将头上的兜帽压得更低,宽大的披风被狂风撕扯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要被硬生生从身上剥离。
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的流沙不断往后拖拽,迎面的风沙打得脸颊生疼,他却只能佝偻着身子,顶着风势艰难前行。
不久前从悬崖坠落的伤口还未痊愈,此刻在颠簸与寒风中隐隐作痛,加上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追杀者,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身的疲惫与狼狈。
不知在风沙中挣扎了多久,元申几乎要被这无边无际的荒芜吞噬时,抬眼望去,远处竟有一抹灰瓦的轮廓。
再走近些,那座庄严的道观便清晰起来,任凭风沙如何肆虐,它始终屹立不倒,山门匾额上“灵化观”三个大字,虽蒙了些尘埃,却依旧笔力遒劲,清晰可辨。
元申终于松了口气,伸手解开系在颈间的披风带子,又摘下兜帽,露出被风沙吹得有些干裂的脸。
他推开道观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未落,就见一个身着青布道袍的小童正好站在门内,见了他连忙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元师叔,您怎么回来了?这是……这是怎么了?”
元申刚要开口,喉间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才哑着嗓子说道:“无碍,无碍。十三啊,我师父他在吗?”
十三挠了挠头,回道:“师爷他老人家正在闭关呢。”
元申随手将披风丢在旁边的石凳上,脚步踉跄地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在缸里舀了满满一瓢水,仰头便“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水流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
喝够了水,他喘着粗气坐到一旁的木椅上,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这时,十三从膳房端来几个白面馒头,递到他面前说道:“给,师叔,您定是饿了吧?还没到用膳的时辰,膳房里就剩这几个馒头了。”
元申也不客气,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噎得他脖子都在动。
十三在一旁看着,忽然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记性!师爷闭关前还特意提过,说您今日会回来呢。”
元申闻言,连忙喝了口水压下喉咙里的噎感,急声问道:“那你师爷说没说何时出关?我这儿可有急事找他。”
十三摇了摇头,有些为难地说:“这个……倒是没说。师爷只交代,您回来之后,去内厅门口等着他就行。”
元申一听,也顾不上细嚼慢咽了,连忙又拿起一个馒头,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起身往内厅走去,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嚼着。
只留十三一个人在原地,收拾着石凳上的披风、水缸边的水瓢,还有桌上剩下的馒头碎屑,无奈地摇了摇头。
元申刚走到内厅门口,脚还没站稳,就听屋内传来一道沉稳平和的声音,不高不低,却穿透了门板直入耳中:“回来了?进来吧。”
他手忙脚乱地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往嘴里一塞,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飞快地咀嚼了几下,又抬手胡乱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和馒头碎屑,这才定了定神,轻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屋内光线略暗,正对着门的蒲团上坐着一人。
那人满头乌黑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头顶戴着一顶素色道帽,一身藏青色道袍衬得身形清瘦挺拔。
他左手轻搭在膝头,右手握着一柄雪白的拂尘,拂尘尾端的银丝随意搭在臂弯,随着元申推门时带进的穿堂风,鬓边那缕黑亮的长须微微飘摇,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沉静气度。
这人便是归尘道长的亲传弟子陈清安,也是元申的授业恩师。
元申见状,连忙收敛起一身的狼狈,“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刚咽下饭食的含糊:“徒儿见过师父。”
陈清安抬眼瞧了他一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哟,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我记得我这徒儿,向来是散漫惯了的,整日里不是游山玩水,便是学那闲云野鹤,何曾见你这般规规矩矩行过礼?”
元申听着师父的话,想起过往种种,又念及心中急事,鼻头一酸,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声音哽咽:“师父……师爷他……他老人家……”
陈清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沉了几分:“你师爷的事,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说,他老人家是自愿的,当初决意出山,便是为了了却这桩心事。”
他顿了顿,拂尘在臂弯轻轻一荡,目光落在元申身上,问道:“说说吧,这次回来,除了要养你这身伤,还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这般急吼吼地寻我?”
元申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冰凉的青砖上,语气急促又带着几分困惑:“师父,徒儿发现,那吴砚之好像还有什么阴谋在暗中执行。
前些日子我想去探查究竟,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硬生生击退了——无论是用寻常的追踪手段,还是我们术士的‘接天机’之术,都没法靠近半分。
徒儿实在想不明白,那吴砚之明明已经死了,他到底还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有后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