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辰时。
东都。
探清府。
陈锦浠像只快活的小雀儿,裙摆随着蹦跳的动作划出轻快的弧度,一路叽叽喳喳地闯进探清府。
府里的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烫,蝉鸣在树梢头扯着嗓子叫,可她半点不觉得热,反而兴冲冲地四处张望,乌溜溜的眼珠子把亭台楼阁扫了个遍,仿佛要从砖缝里把人给找出来似的。
刚一跨进清水楼的门槛,她清脆的嗓音就穿透了楼里的静气:“孟益合,孟益合,快出来!府里没人陪我玩,我姐特意让我来找你的!”
喊了两声没动静,她微微一愣,眉梢俏皮地蹙起来,小声嘟囔道:“奇了怪了,人跑哪儿去了?”
这时,陆忠迈着沉稳的步子从回廊那头走来,见了她连忙微微躬身,语气恭敬:“二小姐,您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陈锦浠仰着小脸,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娇纵:“孟益合呢?叫他出来陪我玩会儿。”
陆忠心里暗自叫苦。
他在探清府待了这些年,自从这个陈锦浠来了之后可真的让他头疼。
孟皓清那四位夫人虽偶有威严,压迫感十足,却也讲道理。
可这位小姨子,简直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作妖祖宗,发起疯来能把屋顶掀了。
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回二小姐,孟大人不在府中,瞧着像是出去了。”
陈锦浠几步走到桌边,大大咧咧地坐到太师椅上,还不忘把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
她随手从果盘里捻了块晶莹剔透的蜜饯丢进嘴里,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没压下她的烦闷:“哦,那他啥时候能回来?我这都快闷出花儿了,孟府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忠回道:“说不准呢,多则三四天,少则一两天便能回来。”
“哼!烦死人了!”
陈锦浠“噌”地站起身,秀气的脚在地板上跺了两下,小嘴撅得能挂住油瓶儿:“要不……”
她眼珠一转,上下打量起陆忠来,那眼神活像在打量什么新奇玩意儿,半晌才慢悠悠地说:“要不,你陪我出去玩会儿?”
陆忠吓得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在下还有一堆公务没处理完,实在抽不开身,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怀恩抱着卷宗走进来,刚要跟陆忠搭话:“陆大人,城西的那个盐案……”
话还没说完,陈锦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转头冲陆忠拍手道:“那就他了!让他陪我出去玩!”
陆忠巴不得这小祖宗赶紧转移目标,连忙顺水推舟:“好,我准了!怀恩啊,你就陪二小姐出去转转会,府里的事有我呢。”
赵怀恩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陆忠:“啥?我?我可没空啊!城西的盐贩子还没抓到,卷宗堆得像小山似的,这节骨眼儿让我陪她?”
“无碍,”陆忠说得轻描淡写,“沈丘和周千不也在忙这事吗?我找他们接手便是。”
赵怀恩的脸皱成了一团,活像吞了只死苍蝇,愤愤地盯着陆忠:“你就这么把我卖了?我可受不住她这折腾劲儿!”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陈锦浠听了不乐意,抬手就一巴掌拍在赵怀恩的后脑勺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警告,“给本小姐说清楚,我怎么就折腾了?”
陆忠赶紧打圆场,一边推着赵怀恩往外走,一边笑道:“好了好了,就当放你一天假,俸禄一分不少,去吧去吧。”
赵怀恩简直要哭了,一边被陆忠推着后背,一边被陈锦浠死死拽着胳膊,脚不沾地地往门外挪,他扭过头,咬牙切齿地冲陆忠嚷嚷:“你可真够慷慨的啊!”
“砰”的一声,陆忠把两人推出门后,火速关上了清水楼的大门,后背往门板上一靠,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
他对着门板低声嘀咕:“怀恩啊,辛苦你了,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小祖宗我是真惹不起,实在太能闹了,也只有委屈你了。”
赵怀恩被陈锦浠死死拽着胳膊,一路踉踉跄跄地跟着,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东都的街道正是热闹时候,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
陈锦浠却像出了笼的鸟儿,眼睛亮得惊人,一会儿指着糖画摊子嚷嚷要那只威风的老虎。
一会儿又被捏面人的手艺吸引,拉着他非要等个新出的仕女造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赵怀恩怀里已经塞了好几个纸包,钱袋子也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看得他心口直抽疼。
这会儿,陈锦浠嘴里还叼着半块热腾腾的肉包子,油星子沾了点在嘴角,她却毫不在意,蹦蹦跳跳地扎到一家糕点摊前。
那摊子上摆着十来种糕点,芙蓉糕透着粉白,桂花糕撒着金桂,还有裹着青丝玫瑰的云片糕,花花绿绿的煞是喜人。
她伸手指着最顶上那盘千层酥,含混不清地说:“这个,我要吃这个!”
赵怀恩正心疼着刚花出去的碎银子,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胳膊往胸前一抱,扬着脸故意气她:“没银子了。你家孟大人每月给我的俸禄就那么点,经不起你这么造。”
旁边的摊贩是个机灵人,见这姑娘穿着打扮不像寻常人家,又听赵怀恩提了“孟大人”,顿时眉开眼笑地接话:“哈哈,这位姑娘莫不是孟府的小姐?
不瞒您说,孟大人常来我这摊子买糕点,说是府上夫人爱吃。
要不是小的做的是小本买卖,今日定要白送您几块尝尝!您尽管挑,小的按成本价算给您,绝不多要一个子儿!”
陈锦浠一听,立刻转头看向赵怀恩,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堆起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像只讨食的小猫。
可赵怀恩像是铁了心,依旧抱着胳膊梗着脖子,半点要掏钱的意思都没有。
“哼!”
陈锦浠见软的不行,索性耍起了小性子,伸手就从摊子上抓起一块芙蓉糕,“嗷呜”咬了一大口,粉白的糕渣沾在唇边,她却扬着下巴,一脸傲娇地瞪着赵怀恩,那神情明摆着是在说:你能奈我何?不掏钱,今天谁也别想走!
摊贩被这姑娘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直拍大腿。
赵怀恩见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瞪大了眼睛,重重地扶着额头长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无可奈何的认命。
最终,他还是败给了这混不吝的小祖宗,没好气地冲摊贩说:“那个……她指过的,一样给她装一份吧。”
摊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麻利地拿起竹制木夹:“好嘞!瞧好!”
说着,便手脚麻利地夹起一块块糕点,分门别类地铺在油纸上,动作又快又稳。
包好的糕点被细细的棉绳捆成两串,递到陈锦浠手里时,她脸上早已是得意洋洋的胜利表情,嘴角还翘着,像是偷到了鸡的狐狸。
赵怀恩则活像个被敲了竹杠的冤大头,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摸出二两白银“啪”地扔给摊贩,没好气地说:“好了,不用找了。”话音里,满是肉痛的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