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辰时。
阳光穿透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
李青胸口的怒火像被这光线点燃的柴薪,终于冲破了隐忍的界限。
他猛地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在屋里炸开,赵景和脸上瞬间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与愠怒,却终究没敢作声。
这时,赵景和身后那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人往前挪了半步,他微微抬手,像是想替父亲辩解,又带着几分怯懦地收回手,咬着下唇,声音带着点颤音:“李叔,这事……这事也不能全怪我爹。”
赵志淳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玉佩,顿了顿才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敷衍的开脱:“毕竟那些人办事不力。”
“没脑子吗!”
李青猛地转过身,指着赵景和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东都那些人是留着打探消息的棋子,不是让你们随意动的!
你倒好,净给我惹些没必要的麻烦,现在好了,安插的死士全被他拔干净了,我们在东都成了睁眼瞎!”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说话时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身前的案几上。
赵景和捂着发烫的脸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终于梗着脖子道:“大哥,是我失察了!我现在就带人把那些藏在松州的探子全都抓出来,我倒要让孟皓清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你给我闭嘴!”
李青怒喝一声,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你以为孟皓清是傻子?他既然敢动手,早就把后路清干净了,他的探子恐怕天亮前就撤得无影无踪了!
你现在过去,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庭院,顿了顿才沉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等这次陛下检阅将士时,能不能把和亲的事情谈妥。
若陛下点头,肯将公主嫁给志淳,那我们在大西北的根基就算稳了,日后大可安享晚年;若是谈不成……”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就只能借土着的手,冒险打一场内战,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可损失的。所以这几天,你们父子俩都给我安分点,千万别再给我惹事。”
赵志淳却不以为意地摇着扇子,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李叔您多虑了,怕什么?就凭我的手段,想拿下那萱灵公主,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陛下和孟家就算不乐意,又能怎么样?”
李青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想得太简单了!
她现在身边全是孟府的人护着,先不说孟皓清手下那些眼线遍布东都,单是整日围着她转的赵湘和陈锦初,那都是实打实的强力武夫,你以为凭你那点能耐,能动得了她?”
赵志淳轻哼一声,扇子“啪”地合上,语气里满是不屑:“哼!怕什么?我身边有沙彬在!
他可是化神初期的修为,在整个松州都排得上号,区区一个孟皓清,算个屁啊!
这次我去东都,正好好好杀杀他的威风!不就是仗着他爹是公爵吗?
我李叔当年为陛下征战沙场,立下的功绩丝毫不输他孟司温,凭什么他爹能当公爵,您却只是个侯爵?”
“少废话!”
李青皱紧眉头,语气严厉起来:“我告诉你,这次去东都,你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地!
别以为那里是咱们的松州,能让你夜夜笙歌、胡作非为!
孟皓清那小子看着年轻,心思深沉得很,可不是好惹的,你那个什么沙彬,在他眼里恐怕还不够看的!”
赵志淳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阴狠的笑,不以为然道:“李叔,您就是太谨慎了。
想当年您和我父亲跟着陛下出生入死的时候,他孟司温还不知道在哪呢,凭什么他就能压您一头?
这次我去东都,非得好好给他们孟府一点教训不可!
呵呵,听说孟皓清手里有四个女人呐,还真是浪荡,长公主我自然动不了,可其余三个……我倒要让她们尝尝,成为我掌上玩物的滋味!”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扇子在掌心轻轻拍打着,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李青望着窗外阳光,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说不清的疲惫与沉重。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赵志淳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去了东都,你给我收敛些性子,少起那些没用的幺蛾子。
把我这封奏报收好,等陛下检阅完将士的第二天早朝,务必准时启奏。
这一遭成与败,全看这最后一哆嗦了,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他说着,从案几上拿起一个密封好的锦袋,递过去时指尖微微发颤,显然这封奏报在他心中分量极重。
赵景和捂着脸站在一旁,脸上的红痕还未褪去,他望着李青,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大哥,话说回来,你是真的信得过那些土着人吗?
那个叫阿古乔的,可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
当年他在西北诸多部落的纷争里游刃有余,最后还能全身而退,那份手段我们都是亲眼见识过的。
况且跟我们打交道这些年,他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我们多少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难保不会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李青走到茶炉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呷了口茶,缓缓开口:“他们没得选。
想要独立出来,在西北这块地界上挣得话语权,阿古乔只能把宝压在我们身上。
而且这些年,那些号称‘西北狼勇士’的土着人,不一直忍辱负重,受着我们大尉的欺压吗?
我们和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谁也别指望谁能真心相待。”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说实话,我本来也没打算真能造反成功。你看看崔炎,看看桑允,再看看许梁,这些年明着暗着想要起事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最后不都落得个身败名裂的结局?我们……还是算了吧,没那份逆天改命的能耐。”
他沉默片刻,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轻摩挲着,又道:“我们真正的盘算,不过是抓住陛下不愿轻易发动内战的心思,借着这层由头,在大西北彻底站稳脚跟,保得一方安稳就够了。
真要扯旗造反,那是把整个身家性命都赌进去,太险了。”
赵景和却听得有些不忿,往前凑了两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怂恿:“大哥,可这些年陛下赏赐我们的金银财宝,堆起来都能成座小山了,足够我们招兵买马,拉起一支像样的队伍。
既然有这样的家底,我们为何不干脆反了算了?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你想想,当个一方霸主哪有当皇上舒服?反正大哥你也姓李,这天下本就该姓李,就算换个人坐那龙椅,不还是咱们李家的天下?”
李青闻言,猛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出些在衣袖上,他抬起手按着额头,一声长叹里满是无奈:“景和啊……你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灵光一点?
少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这天下姓李的多了去了,可真龙天子只有一个。
陛下在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根基早就稳如泰山,岂是我们这些人能撼动的?
真要动了反心,最后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他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疲惫,显然这样的话已经说过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