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批评的是整体的“工作”，但谁都明白，这压力的最终落脚点，必然会传导到具体负责此事的京海市，传导到市长苏哲的头上。
李达康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知道此刻不宜再直接反驳一把手定下的调子，便从另一个角度回应道。
“沙书记批评得对。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会认真总结，吸取教训。同时，我也会要求省政府办公厅和相关单位，密切关注事态发展，提前做好舆情应对和解释说明的预案，最大限度减少可能的负面影响。”
其他常委见状，知道必须表态，纷纷开口，但言辞都谨慎了许多。
纪委书记田国富扶了扶眼镜，语气严肃而沉稳：“沙书记的指示很及时，也很深刻。
这么大的国家级项目，竞争激烈、出现波折是正常的，但这更考验我们的定力、韧性和工作水平。省纪委会按照省委的要求，关注项目后续进程，确保整个评审决策过程公正透明。
同时，也会督促相关单位和地市，做好应对各种结果的准备，尤其是要稳住神、守住心，不能因为项目争取受挫就影响了其他工作的开展。”
宣传部长史萍接话道：“田书记说得是。宣传部会立刻启动舆论引导应急预案，加强正面宣传，突出我们省在其他领域取得的成就和发展势头。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要引导干部群众看到全局、看到长远，最大限度减少对汉东省整体形象的负面影响，凝聚大家继续干事创业的共识和信心。”
组织部长吴春林则说得更委婉，更侧重于“人”的因素：“我相信京海市的同志，相信苏哲同志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件事，对年轻干部来说，是一次极好的历练和成长机会，能让他更全面地理解工作的复杂性和艰巨性。
组织上会持续关注和支持京海市的工作，也会在干部培养和使用的全局中，综合考量各种因素。”
这话既安抚了李达康，也隐含了“不影响对苏哲评价”的意思。
常务副省长韩正芳和政法委书记高育良也简单附和了几句，基调都是接受批评，表态要立足本职做好工作，维护大局稳定。
沙瑞金听着这些公式化的、四平八稳的表态，脸上的寒意并未消散，显然并不满意。
他知道这些话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有多少是场面上的敷衍。
他又强调了几句项目的重要性以及此次挫折的严重性，重申了反思和总结的必要性，便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宣布散会。
会议持续时间并不长，但压抑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感觉像是熬了很久。
常委们默不作声地陆续离开会议室，没人交头接耳，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里都传递着复杂难言的信息——对项目前景的普遍看衰，对沙瑞金今天罕见发火背后深意的揣测，以及对那位远在京海、此刻可能正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年轻市长苏哲的同情、审视，甚或一丝不易察觉的观望。
所有人都清楚，沙瑞金今天这一通火，算是把京海市和苏哲彻底架在了火上烤。
如果项目最终真的花落黄江，苏哲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光环，都会被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他在汉东省的威信和上升势头，必将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而私下里，几位关系较近的常委在走廊里并肩而行，或者回到办公室后通过内部电话，低声的议论也证实了这一点。
“唉，这下京海难办了。年轻人，步子还是太快了点。”
田国富摇头，语气不知是惋惜还是别的。
“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次碰碰钉子，受点挫折，对他长远来看，未必是坏事。”
吴春林语气有些复杂，听起来像是安慰，但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
“申省那边也是下了血本了，钟晓春和曲连江...哼，倒是挺会抓机会，趁势而起。”
这话里带着点明显的不屑，但也透着深深的无奈。
“背景硬就是不一样啊，两个...哼，联手发力，这谁能扛得住？”
有人悄悄感叹，及时收住了那个敏感的词汇，但意思不言自明。
显然，在这个级别的私下交流里，也没人看好京海和苏哲还能在这场几乎已经明牌的局面里实现翻盘。
一种“大局已定”的悲观论调，开始悄然弥漫。
......
省政府大楼，秘书长办公室。
孙连成刚参加完常委会回来，脸色很不好看。
他反手关上门，甚至下意识地拧了一下反锁钮，然后几步走到办公桌后，一屁股沉进宽大的皮椅里，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好像那领带勒得他喘不过气。
自己是苏书记...苏市长的铁杆心腹！
想到刚才常委会上沙瑞金那几乎是指着鼻子问责的态度，他就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噌”地往上冒，替苏哲感到无比的憋屈和不平。
憋了足足有五六分钟，他猛地坐直身体，抄起桌上的手机，深吸一口气，熟练地拨通了苏哲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苏哲平静沉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他政治前途的风暴从未发生：“喂，秘书长？”
“苏市长！”
孙连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和急切，语速很快，“我刚开完常委会出来！沙书记今天...唉，拍了桌子！火气很大！”
他几乎是一口气把会上沙瑞金如何强调苗正岩讲话的严重性，如何发火，如何将项目可能失败的后果拔高到影响全省士气的高度，如何隐含地把批评的矛头指向京海工作不到位、指向你，都添油加醋、细节丰富地说了一遍。
“苏市长，这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啊！”
孙连成越说越气，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项目能不能成，那是国家层面综合考量、多方博弈的结果，有很多我们无法控制的因素！怎么能把责任都压到你一个人头上？这太不公平了！
沙书记这压力给得也太大了！这不是欺负年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