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到了吧?”
沙瑞金终于停止了敲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拿起那份内参,用两根手指捏着,抖了抖,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发改委苗正岩主任,在黄江市的讲话。”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评价很高啊!‘得天独厚’、‘基础条件非常扎实’、‘非常符合国家级重大示范项目的期待和要求’!
这些话,份量有多重,在座的各位,不会不清楚吧?”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达康脸上,停留了两秒钟,才缓缓移开。
“这是一个十分清晰的信号!”
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和一丝被压抑的怒意,
“虽然!我们汉东省京海市还没有被正式宣布出局,还在候选名单里!
但从目前各方面的反馈,从苗主任这番几乎等同于公开表态的讲话来看,形势已经很危险了!几乎可以说是希望渺茫!”
他“啪”地一声将那份内参拍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众人:“一千五百亿!同志们!一千五百亿的国家级重点项目!
投资规模根据最新消息,还可能进一步扩大!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条全新的万亿级产业链!意味着几万个直接就业岗位,十几万个间接就业机会!
意味着对我们汉东省能源结构优化、高端装备制造业崛起、绿色低碳产业腾飞的一次历史性机遇!
之前,我们是很有希望的!省委省政府也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全力支持!
我本人,也在不同场合多次表达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可现在呢?”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愠怒,目光再次扫视全场,这一次,更多的是失望和质问。
“达康省长,”
沙瑞金直接点名,语气沉甸甸的,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
“这件事,从头到尾是省政府在牵头协调,京海市在主抓落实。你现在说说,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京海市那边,苏哲同志那边,到底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还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或者后手?”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达康身上。
李达康被点了名,不能再沉默。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向沙瑞金,双手在桌面上交握,声音沉稳,但语速比平时稍慢,显然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斟酌。
“沙书记,各位、同志。”
他先定了调子,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回应。
“苗正岩主任在黄江市的调研讲话,内容我也详细学习了。
其中的倾向性,确实比较明显。这至少说明,申省和黄江市在前期的工作做到了我们前面,他们的争取力度非常大,也确实触动了一些更高层面的、关于区域平衡和战略布局的考量。”
他话锋一转,开始为苏哲和京海辩护,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的、不容置疑的维护,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我认为,在这件事上,我们汉东省,我们京海市,尤其是具体负责的苏哲同志,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可以说是超水平的努力。
从最初的项目规划、区位优势论证、配套产业准备,到详细的环境影响评估、社会风险稳定评估,京海市前期的工作是扎实的、过硬的,是得到了专家组初步认可和高评价的。
苏哲同志的能力和付出,有目共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拿出那样一份高质量的申报材料,协调解决那么多历史遗留问题和现实困难,我认为是极其难得的。”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有利的语言,也像是在强调某种无奈。“至于现在出现的这种意想不到的困难局面,我认为,原因是多方面的,也是复杂的。
有些因素,确实超出了我们省级层面,甚至也超出了京海市所能努力和影响的范围。
也不是苏哲同志这样一个年轻干部,凭一己之力能够独立抗衡和扭转的。
有些事情,没有办法,不是我们拼尽全力,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的。这一点,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同志,都有过类似的体会。”
李达康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客观存在的困难和不利局面,又充分肯定了苏哲和京海的工作,最后那句“不是努力就有用的”,更是隐隐点出了高层博弈和平衡术的存在,将苏哲可能面临的失败归咎于不可抗力,巧妙地为他进行了开脱和责任切割。
沙瑞金听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充满了讥诮和毫不掩饰的不满。
“一个巴掌拍不响!”
沙瑞金的声音冷了下来,手指再次重重敲了一下桌面。
“达康同志,现在不是我们在这里做总结、分责任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汉东之前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调子起得很高!
全省上下都知道,兄弟省市也在看着!现在搞成这样,虎头蛇尾,雷声大雨点小!巨大的期望落差,必然带来巨大的失望!
接下来,我们怎么向全省的干部群众交代?怎么消除这件事可能带来的负面舆论影响和信心打击?这才是当前最现实、最紧迫的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李达康,也扫视着其他常委,语气愈发严厉。
“总之,不管有多少客观理由,项目争取出现如此重大的困难,甚至可能导致失败,这本身就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有不到位、不扎实、考虑不周的地方!值得深刻反思!必须深刻反思!”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几个排名靠后的常委甚至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沙瑞金这番话,几乎是赤裸裸的批评和施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