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汝的心,被这滚烫的掌心和他低沉的话语狠狠攥紧。
惶恐依旧存在,身份转变带来的巨大冲击仍在回荡,但在这霸道至极的温柔与承诺面前,那份深埋心底、被强行点燃的情愫,正在以一种无法抗拒的速度沸腾。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惊惶的水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命运巨浪裹挟着、茫然却又隐隐悸动的光芒。
她看着嬴政玉旒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樱唇微颤,嗫嚅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最终,却只是极轻极轻地,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那只覆盖在她手背上的、属于大秦主宰的大手。
一个细微的动作,在嬴政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焦躁与孤寂。
他反手,将那只微凉却柔若无骨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厚滚烫的掌心里,紧紧握住。
他不再言语,只是这样握着她的手,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属于他大秦的广袤土地。
车轮滚滚,碾过秦川古道,将渭水南岸那刚刚被命名为“阿房”的土地,连同那告白远远抛在身后。
无人知晓,这片刻的停驻,这渭水之畔的惊世宣言,已在时光的河床上,刻下了第一道注定无法磨灭的印记。
前方,咸阳巍峨的城郭在望,章台宫高耸的殿宇轮廓愈发清晰。
那里,有堆积如山等待批阅的奏章,有亟待决断的国策军机,有六国虎视眈眈的危机,也有他充满锐气与斗志的新朝堂。
嬴政握着“阿房”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回应温度,心中那因权力重负而产生的惶惑与孤寂,竟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更加磅礴的豪情。
他握着他的阿房,如同握着他走向未来的、最不容侵犯的底气。
至此,冠冕已加,誓言已宣,心意已表,心房……已有归处。
.........
另一边,秦臻的马车碾过咸阳官道,他没有径直返回鬼谷学苑,而是驶进了咸阳城,直奔相府而去。
车轮辘辘,仿佛碾过时光的碎片。
离开咸阳奔赴雍城前,吕不韦便遣心腹送来了密信,言辞恳切,只言待雍城事毕,秦王冠礼完成,秦臻返咸阳后,务必拨冗至相府一叙。
秦臻知其此刻微妙处境下流露的某种托付之意,于情于理,他决定赴约。
相府,这座曾是大秦权力枢纽的重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与空寂之中。
昔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景象早已不再。
府邸门前冷落鞍马稀,只有两名甲士沉默地伫立着,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与萧索。
门吏见到秦臻的马车,并未如往日般殷勤趋前,只是默默地躬身行礼,退至一旁,做了一个肃客的手势,引秦臻入内。
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更显出几分空旷的死寂。
曾经穿梭不息的门客家仆,此刻只剩寥寥数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彷徨和即将离散的愁绪。
花木依旧,亭台如故,却失了那份权倾天下的精气神,只余下繁华落尽的灰败底色。
厅堂内,此处布置依旧雅致,主位后那幅巨大的《九州禹贡图》依然悬挂,两侧书架依旧垒满了层层叠叠的书本与帛书。
然而,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权力威压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与暮气。
吕不韦端坐于案几前,他正专注于面前的茶具,炭火小炉上的铜壶正发出细微的“咕嘟”声,水汽氤氲。
他鬓角的白发又添了许多,那双曾蕴藏着洞察世事智慧与久居上位威严的眼睛,此刻虽依旧明亮,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尘埃落定后的苍凉。
当他抬头看到秦臻出现在门槛处时,脸上并未有太多意外,而是露出一丝平静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无需言说的东西。
“少上造来了。”
吕不韦的声音略显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指了指对面早已备好的席位:“路途劳顿,快请坐,茶刚好。”
他亲自执壶,为秦臻面前的陶杯注入热水,水线稳定,茶香随之四溢开来。
家宰奉上几碟精致茶点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秦臻与吕不韦二人。
炉火噼啪,茶香袅袅,短暂的沉默里,是权力更迭后的无言对坐,是旧时代与新时代在此刻的交接。
秦臻依言坐下,微微点头致意道:“相邦有心了,臻叨扰。”
“老夫已经不是相邦了。”
吕不韦摆了摆手,动作带着一丝释然的疲惫,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放下茶壶,目光落在秦臻脸上,继续说道:“少上造,大王冠礼,雍城之行,想必一切顺遂?”
秦臻端起茶杯,轻嗅茶香,目光沉静:
“大王冠礼已成,天佑大秦,一切皆循古礼,无有差错。如今,大王威仪更胜往昔,乾坤独断,朝野归心。
礼成之时,大王登坛誓师,言承六世余烈,鞭笞宇内,使玄鸟旌旗遍插四海之极。
从那一刻起,大王已是真正执掌乾坤的君王,天命之所归。”
他言语简洁,却清晰地传递了嬴政已然稳固掌握最高权力的信息,传递给了眼前这位曾经的掌舵者。
吕不韦静静听着,炉中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他眼中复杂难明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对权力巅峰本能的追忆与一丝残留的向往,有对那年轻君王手段的忌惮与了然,或许也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身为局外人的隔阂。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融入了袅袅茶烟之中,消失不见。
“冠冕既成,威仪已具。大王……终是走到了这一步。这大秦的乾坤,已全然在他的掌中了。好,很好。”
这“好”字里,听不出多少喜悦,更像是一种带着宿命感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