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换个新法子。”
柳轻月从竹篮里拎出三捆艾草,每捆约莫五斤重,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
“绕着后山跑三圈,这艾草便当配重。不用比谁快,但脚不能停,呼吸不能乱。”
沈弄瓦接过艾草,指尖触到粗糙的绳结,忽然想起自己和沈玉璋的生辰礼。
每年生辰,父亲给他的都是嵌宝石的匕首或者玉佩弓箭,给自己的却总是一盒绣花针。
“女孩子要学会勤俭持家,这样才会有男人愿意要你,喜欢你,懂吗?”
母亲是这样说的。
可她头上的金簪子和宝石头面晃得沈弄瓦眼睛都疼了。
父亲喜欢沈玉璋,不喜欢她,所以母亲也喜欢沈玉璋,不喜欢自己。
那时她攥着针,被针扎进肉里,却还是不哭不闹学着母亲的样子,在绢帕上绣了朵歪歪扭扭的莲花。
她若是不绣,不仅她要受罚,教她的绣娘也要挨打。
“跑起来就不想这些了。”
沈弄瓦低声对自己说,率先迈开了步子。
艾草捆在她背后,轻轻晃动着,像背着片生了青苔的被褥,潮湿又阴冷。
后山的路蜿蜒曲折,晨雾还没散,空气里混着松针与野菊的香气,很是清新。
沈弄瓦跑在最前面,起初步子稳当,可到第二圈时,背上的艾草像生了根,直往骨头里坠。
“呼……呼……”
她喘着气,眼前闪过哥哥沈玉璋的脸。
对方蛮横到不可一世,在她这个妹妹面前根本没有一点哥哥样。
就算她被哥哥欺负了,也没有任何人会站在她这边。
一想到沈玉璋,沈弄瓦就觉得胸口闷,像被巨石压着。
“把气沉到丹田,像闻花香那样吸气。”
柳轻月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与她并排走着。沈弄瓦余光瞥了一眼,师尊没背艾草,脚步轻得像片云。
她试着照做,吸气时故意去嗅路边的野菊,果然舒服些。
“师尊,我从来就没有认输过,但我真的能够赢过沈玉璋吗?”
她问得突然,连自己都愣了愣。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定,可这样的话一出,她就知道自己还是不够自信。
面对父母和哥哥那么多年的打压,即使沈弄瓦满心不甘,但也难免生出一些自卑和怀疑来。
那些轻视就像背上的艾草,总在她感到疲惫时出来扰乱她的心绪。
柳轻月笑了,指着道旁的松树:“你看那松,长得高;这菊,开得艳。谁不如谁?不过是各有各的活法。”
她顿了顿,“你父亲觉得玉璋该长成松,你该长成菊,可树有树的风,花有花的骨,谁又比谁高贵呢?”
沈弄瓦的脚步慢了些,背上的艾草似乎不那么沉了。
“是啊?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沈弄瓦从来就不比沈玉璋差!
想到这里,沈弄瓦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背上的艾草也轻了不少。
“黑娃,你慢些!小心摔着。”
娲女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带着喘。
她的艾草虽轻,可纤细的胳膊被麻绳勒出红痕,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黑娃深吸一口气,放慢脚步。
她不能像当年那样只顾着自己逃了。
如今她身后有自己要护着的人。
“跟着我的步子。”
她调整呼吸,故意踏得石板“咚咚”响,“踩准这节奏,气就顺了。”
娲女赶紧跟上,小碎步踩着黑娃的脚印。
跑过第二圈时,她看见路边的野蔷薇,忽然想起娲女堂里的蔷薇架。
那些蔷薇可以制成香膏,但她们女奴是没有资格用的,做出来的香膏都被村长卖掉了,她们只有拼命研磨蔷薇花汁的份。
“前面有段下坡,抓稳绳子。”
黑娃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
娲女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麻绳,这是柳轻月特意给她换的宽绳,说勒着不疼。
她忽然攥紧绳子,像抓住了什么希望,脚步竟轻快了些。
黑娃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娲女的情形。
那时她正被一个男人骚扰,小小的个子,眼底是愤怒的火焰,虽然力气没有对方大,但那股拼死也要咬掉对方一块肉的劲让她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于是她出手救了她,两人也自此成了朋友。
黑娃摸了摸腰间的小刀,这是柳轻月教她磨的,说“防身用,不到万不得已别伤人”。
当年在宫廷里,她若有这把刀,或许……
黑娃甩甩头,不想了。
师尊说,过去的事,有些该忘就要忘。
至于仇,该报的也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