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京倔强道:“没人指使我!你若不放我走,我便杀了你再自尽!一了百了,反倒痛快!”
话音未落,方才稍缓的胃脘又灼痛起来。
高澄一拳惯到他脸上。
“呃!”兰京闷哼一声,吃痛悟了脸,又去按肚子。
“给你好脸了,竟敢对着我吼,还嚷着杀我?”
见他痛得蜷缩,高澄又伸手覆上他紧绷的肚腹缓缓揉按:“固成不要固执了?好好同我说,不行吗?”
“你看,一动气就难受成这样......”说着又忙端过温粥,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来,我喂你,慢慢喝。”
兰京忽的拽倒高澄的手腕:“你若留下陪我睡觉,你想知道的,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高澄猛地掼开他的手,豁然站起,口不择言:“兰京,你简直......不知所谓!”
“我已经够给你好脸色了,大不了我先杀了你!”
“那你杀吧!”兰京一脸无所谓。
高澄瞪着他,只想今晚是进不去秦姝房门了,最终泄了一口气:“手伸出来!”
“作何?”
高澄放下粥碗,没好气的重复一次:“伸出来!”
见高澄拾起那根缚过他手的粗绳,兰京了然,乖顺将双手递了过去。
腕间再次缠绕、勒紧,兰京非但不挣扎,反而就着被缚的姿势,好整以暇地躺倒下去。
歪着头,目光追随着高澄的身影,看他没好气地搬开榻中央的桌案,心底蔓延起隐秘的欢愉。
高澄仰头躺下后转向兰京,四目相对,眸色渐沉。
尽管说要了断,但两人还是不受控地吻将在一起。
秦姝将门推开一道细缝,朝内瞥去。
见状又急急退开,转身靠在廊柱上,只觉得鼻尖一酸。
她以往没有这些气性,此刻却再也抑制不住,掩着鼻口低声啜泣,实在不想在这东柏堂多待一刻。
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一阵耳鬓厮磨后,高澄强抑住心绪,收住了这个吻,仰躺回去。
低哑轻问:“......告诉我了。”
兰京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早给过你暗示,你心里清楚!”
高澄阖目,深深吐出一口气,所有的猜疑在这一刻终于砸实,坠得心头发沉。
“当初太原公送我去晋阳,本就是一着杀棋......”
兰京唇瓣几乎贴着高澄耳廓。
他心中也惕然不定,阿改是否为侯景与高洋共用的双面细作。
但既然阿改口口声声说他是侯景的人,那么他便是将计就计,将一切祸水引向高洋,也无碍于自己嫂侄的性命。
至于侯景,却只字未提。
“那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任由他去死!
“今日大将军府上下皆见我行刺未遂。你若不杀我,那便放我归国,对外宣称我已伏诛。
从此再没人能威胁一个‘死人’,而你......也可放手对付太原公。”
他希望高澄能如他所愿,放了他,对两人都好。
“够了,”
高澄猛地打断,声音里压着剧烈的什么:
“别再说了。”
毕竟高洋与自己血脉相连,听着兰京说这些,心中不免刺痛又抵触。
往日秦姝说起童谣,他总劝她不必杞人忧天。
可他何尝不清楚,自己或许真的陷在明枪暗箭之中?
毕竟高洋接手邺城两年,毕竟很多权力放在了他手上。
不过是自己一直强压疑虑、不愿被惶惑扰乱了心神,故作从容给外人看罢了。
而现在,兰京撕开了这一切。亲情与权势逼到眼前,他不得不选。
更何况,高洋暗中布局,又岂会只埋兰京这一箭?
他该好好屡屡,好好防备。
又或许......能否寻得一个万全之策,而不伤手足。
他思绪纷乱,门口忽传来王紘声音:“大将军,方才公主奔出了东柏堂!”
“什么?”
高澄倏地起身下榻,径直向外走去,将兰京完全抛在了脑后。
王紘急声说道:“属下已遣人暗中跟随。城门现已闭锁,一旦探得公主下落,便会有人速来回报!”
“她何时出去的?”高澄想在确认清楚。
“就在方才!”王紘不明所以,如实答道。
高澄心虚极了,想必是她撞见自己与兰京之间的亲密姿态。
随即快步出了堂院,至大将军府门外,焦急的踱步等待。
不多时,一侍卫疾步奔回,见高澄,立即禀道:“禀大将军,公主此刻正在大司马府中。”
距离不远,不过穿一街过一巷的事儿。
“是去找明月了?!”
高澄自问一通,翻身上了坐骑,领着人便往邺中大司马府去。
秦姝静坐在熟睡的无忧身旁,默默垂泪,越看这个孩子的面容,心中那些破碎的痛楚便愈发翻涌,难以平息。
木韩晔说不了话,只能焦眉蹙目的握着她的手。
斛律光此刻不知发生何事儿,默默站在她身侧。
想寻个时机问清缘由,便道:“阿姝,时辰不早了,不如我先带你去歇息?”
秦姝点了点头,跟着斛律光出了房间,两人并行至廊下。
斛律光轻声问道:“阿姝,可是又与大将军起了争执?”
旁人的温言关切,总会勾起人的委屈,显出最脆弱的一面。
又一阵泪涌,却道不明说不清,却只是摇头。
斛律光看着她这般,心中疼惜再难压抑,伸手将她重重揽入怀中。
鼻吸贴近她发丝低声道:“阿姝,若想哭,便哭出来吧。”
“明月大哥,我好想忘了他!”
以前,图个记得也能无憾,可如今,她是真的想要忘了高澄,忘了那个人,忘了所有事。
木韩晔远远望见这一幕,心下恍然,原来斛律光心中一直深藏之人,是秦姝。
默然垂眸,悄然退走。
“我真是,太不争气了......”
明明知道与高澄之间根本就是观念相悖、心意难通。
中间更隔着对北秋难以弥补的亏欠,与对绮娜未尽的遗憾......
却终究还是因一场虚无噩梦,便惶惶难安、失了方寸,又一次回到他的身边。
“不是你的错,阿姝,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斛律光将她拥得更紧,声音低沉却坚定:“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即便他是大将军,我也定要为你讨个说法。”
明知此刻是趁虚而入,他却再难抑制,只想在这一刻顺从本心,将她护在怀中。
“他变心了,我就该走的,可我还走不了......”
“变心?”斛律光似乎明白。
扶正秦姝的身子,郑重说道:“是那个膳奴吗?我去替你杀了他,即便大将军阻拦怪罪,一切由我承担。”
秦姝连连摇头,抬眸望将斛律光眼底的专注忧切,心头蓦地一静,方才所有的情绪渐渐沉敛下来。
“明月大哥,你的好意我知道,你不必如此!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离开......我不愿再为高子惠徒增纠缠。”
“你要走?”斛律光眉头深锁,“能去哪里?”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呢?”
斛律光默然片刻,心底油然而生一句话,说得无比坚定:“能否......让我来护佑你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