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回身望秦姝一眼:“这里危险,我们先回营!”
秦姝心中担忧水厄,唯盼着高澄早点离开这堤坝,轻轻点头。
高澄满怀都是堵决合龙的心思,心底虽欢喜秦姝来寻自己,却来不及与她述衷情,一路忙着施令。
“速去传令各营,凡悍勇不畏死,欲立奇功者,速速集于校场。”
传令兵应诺疾行下坝。
“丰乐、季式,显暴你们几个先去。
将人都筛一遍,专挑那些身子骨硬朗,武艺超群,再分是否识水性,各编一队,整备待命!”
“得令!”几人齐应一声,也疾行而去。
沈娘子正剔着竹篾,漫不经心地扫过堤坝,见人影逶迤而下。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旋即心头一紧,忍不住再次抬眸。
只见大将军疾步掠过,秦姝竟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侧!
手中活计顿时停了,骇得倒吸一口冷气,瞪圆了眼睛:
“天爷呀,这么快就勾连上了,莫非......莫非那传言竟是真的,大将军果真好人妻?”
“你自个儿嘀咕甚么呢?”身旁一人忽然发问,截断了她的思绪。
沈娘闻声猛地回神,忙不迭抬手掩了口,心虚地垂下头继续忙起手里活计。
东人箭船虽压制着西人箭矢攻击,但决口处,时而便有人中箭,惨叫着应声栽落滔滔水中。
新运来的石头都用完了,可决口却还没堵上一半。
北侧决口处因有石笼不断投下,形势暂得稳住,未能继续扩大。
而紧邻城墙的那一侧,却因无石笼加固,湍急水流裹挟着泥沙,持续掏刷着堤坝根基,导致土体不断崩塌,决口仍在缓慢扩张着。
消息传回大营,高澄指节捏得发白,却只是沉默地听着。
死死凝望着前方正在集结的军士。
东魏军营每天都要沿着洧水往上游巡查水位,谨防水势蔓延到营地,高澄重登大坝前,便命高洋随潘乐一起熟悉周遭。
巡视一半,就有传迅兵奔来:“太原公,司空大人,大将军召立刻回营!”
两人不敢怠慢,当即拨转马头,率部疾奔回营。
只见营场军阵肃立,约莫一千余众,正屏息凝神,聆听高澄于台上训话。
“诸位既站在这里,便是我大营中最英勇的壮士!
今日大堰再度决口,合龙迫在眉睫,将诸位召集至此,正需效死出力,以报朝廷,汝等可愿?”
“大将军,我愿意!”
“我愿意!”
“誓死效忠!”
接着一声声浪潮震荡营垒:“誓死效忠,誓死效忠......”
高澄扬手止住声浪。
扬声:“好,甚好!”
“既如此,从今日起,便谓汝等‘决命夫’。凡决命夫者,先赐绢五匹。”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低议:
“未立寸功,便有封赏?”
“可听真切了?”
“必是凶险无比.....不然怎会以‘决命’为名!
台上高澄继续道:
“‘决命夫’顾名思义,便是与能与敌决死战之士!”
“本将军需汝辈誓死与西贼夺占土山,保我合龙堤堰。
每斩敌一首级,加赏帛五匹,以此累计;累十首,进职三阶!
若战殒阵前,朝廷抚恤其妻儿父母终老,嫡子年满十四可承袭勋位!”
这个赏赐可谓闻所未闻,众人虽知自下而上攻取土山是九死一生,但一想到家中的父母妻儿从此能衣食无忧,便也毫无惧色,视死如归。
“占山,占山......”
一声声浪潮,高澄望了高洋一眼:“子进可惧死?”
高洋未多想,直接答道:“长兄,我不怕!”
凝望着二弟,高澄忆起他年幼时擒拿彭乐的勇悍无畏。
不会吝啬让他立功,亦是刻意将他栽培成武将。
“好!”
随即走下站台,落座指挥案,问道:“哪一队是识水性的!”
高季式忙道:“禀大将军,靠右一侧那三百人!”
高澄点了点头:“这三百人先留着!”
最转向斛律金:“大司马,由您先领丰乐、显暴,率两千众,置云梯于楼船,佯装攻北城墙,吸引敌军往北!”
“记住,此为佯攻,虚张声势即可,不必硬撼!”
斛律金抱手:“末将领命!”
继而转向潘乐:“司空,便由你们领子进、季式、李希光。
指挥‘决命夫’登船,抢滩猛攻土山!船上多备木栅,一旦抢占滩头土山,立即立栅固守,不容西贼反扑!记住,不可退缩!”
他特意如此安排,正是要将最艰险的任务,化为最显赫的功勋。
潘乐慨然应诺:“末将必不辱命!”
最后,高澄对高岳沉声道:“叔父,直至决口合龙,决命夫若有缺额,便依方才的标准,及时募集补上,不得有误!”
“是,大将军!”
大军分多列沿坝体而上,登上洧水北岸,开始有序登船。
时机紧迫,不容有待。
高澄走到那三百名通晓水性的“决命夫”前,忽地停住脚步,郑重抬起双手,向着众人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众人顿时一片惊愕,纷纷惶然失措。
“大将军!?”
“大将军,您这是何故?!”
秦姝、杜弼等人在一旁相视愕然,皆不明白高澄此举意欲何为。
高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肃:
“汝等既通晓水性,眼下最艰险的一桩使命,便要托付于汝辈了!”
众人闻言,非但不惧,反而群情激昂。
“大将军!我等既然自愿为‘决命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请下令!”
“是啊,请大将军吩咐!万死不辞!
......
“决口在前,却无巨石可填。
此刻,唯有以血肉之躯,才可能挡住洪滔,这是九死一生使命!
没有斩首可累封赏,但若活下来,即可为队主,汝辈可愿?”
回应的仍是众人慷慨激昂。
秦姝在一旁微微颤动了嘴唇,心情复杂难言。
她非感动,这些人明知是死而往,使她揪心。
与高澄一起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忍受,看着无数无名之辈以死来堆砌他一人的功勋荣耀。
......
在东人猛烈攻势下,王思政亲临阵前,厉声督战:
“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南侧山!绝不可让高澄夺占此地!”
城墙上守军密集,皆被调往南侧抵御强攻。
一片厮杀声中,部将急禀:“王将军!北面发现斛律敦指军,若他趁势抢占北面土山,长社亦危啊!”
虽明知高澄意在夺取靠堤坝的土山,但若北面真被斛律金占据,南面阵地必然不保。
急令道:“皇甫将军,速率八百精锐前去增援,依城据守,以弓弩御敌,切勿翻山去战!”
颍川刺史皇甫僧显应诺后,便引兵而去。
由于“决命夫”吸引了敌军攻势,决口处的箭袭压力顿时大减,几乎再无箭矢落下。
许多决命夫甫一跳下船,便向着陡峭的土坡奋然猛冲。
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后继者仍踏着同伴的身躯,拼命向上攀爬。
更有人借着尸体掩护,往上袭箭。
骆训守城一年以来,此番可算是遭遇了东魏军最为悍不畏死的一次猛攻。
不由发问:“怎么回事?!何故如此搏命?”
“贼在这样攻下去,山头就守不住了!”
高澄已经重临决口,身上军甲却换成了普通样式。
先命一队士卒乘轻舟绕至决口对岸,牵拉数条长绳过去,与堤坝这边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