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息静默,方弼也已如此这般在心底盘算了一番,再抬头时,目光已现坚定,就见他果断从沈氏手中接过小袋,紧紧攥于手心,朝着老夫人躬身道:
“太夫人的意思,小的明白了。天大的干系,小的亲自操办。不过,这门前来往,人多眼杂,还请您老屈尊移步,先至门内值房稍坐。”
能让老夫人放心指派今天这种差事驾车前来的马夫,自然不会是那没有眼力见儿的,自方才当值太监过来前,上官家那名马夫已然远远站开,等到沈氏挽着自家老夫人走入城门,才再快步返回车上,马绳一扽,快速将车驶离城门范围,若当时有别处瞧来,也不过就是看见一辆不相干的马车刚刚路过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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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边方弼陪着老夫人落座值房后便躬身回退,一出门口立刻转身,先自袖中抽出一帕,将老夫人那个玉色小袋又再卷裹严实,后才抬手一招,将适才那名当值太监叫至身旁。
等人靠近,立刻压声问道:“一个月前那场夏宴,你可是被叫去过永福宫?”
当值太监见方弼神色严肃,不敢多讲,只点头应了个“是”。
“当时可是吴嬷嬷亲自问过你话?”
“是。”
“手给我。”
当值太监虽不明所以,还是乖乖伸出右手,随即就见手中被塞入一手绢包裹的东西,捧着虽无甚分量,当下却是既不敢捏得紧了,也不敢多问。
方弼又再摘下自己的腰牌递过去,继续道:
“听仔细了,现在立刻走西苑小路直奔永福宫,到了记着只寻吴嬷嬷一人!若遇着人问,就说是咱遣你去给吴嬷嬷回话。等见着了,就将此物暗中交予吴嬷嬷,切记,只说一句:顺安门外,万太夫人持此物求见。除此什么都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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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永福宫这边,因太后交待了暂不许打扰,故而吴嬷嬷在将内侍梁福自殿中领走并做好留置之后,也只回到殿外站等。
今日天晴,阳光不烈,便是站在外间,有风拂过,也是舒爽,吴嬷嬷等待期间还招呼数名宫婢前来,依例吩咐完日常事务后又命各自散去。
转眼又是大半时辰过去,身后那扇关着的殿门终是往内一动。
吴嬷嬷目送自殿内走出的那人缓步走远,便就准备进殿伺候,正当转身之际,眼尾却已扫见似有一抹身影自殿前庭院那头快速斜穿而来,便就停身转头,果然就见一名着值守装束的人,已然来至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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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嬷嬷转进殿内,太后仍坐于高座,只不过一手持扇,却是闭目养神之状,便只立于阶下,轻声道:“太后,老奴有事回禀。”
“说吧。”
听出太后语气轻缓,吴嬷嬷便又道:“请容老奴近身回禀。”
太后并无即刻给出回应,却是先停了手中小扇,才道:“上来吧。”
吴嬷嬷这回走近,却是一句没有,只将原本掩在阔袖之中的手伸出。
太后原只微阖的双眼,却在瞧真身边人所捧之物后完全睁开,随即将视线转向吴嬷嬷:“人在哪?”
吴嬷嬷答着“顺安门”便就要去解那扎口小绳,不想太后持扇一挥,干脆说句“不用了”便就吩咐起来:
“取我手令,命顺安门放人,不得入册,用软轿,走碧霞小道,仔细别闹出其它动静,只把人安稳接进后殿见我。”
被命等在原地的当值太监,今天这事他从头到尾都是被安排的那个,自然清楚这种时候稍不机灵就等于死,就别说掉以轻心了,即便站等都全程垂首,根本没有其他举动。
感觉都还不到一刻钟,已听吴嬷嬷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抬头见吴嬷嬷已在殿门口朝他招手,赶紧小跑登阶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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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静静流逝,端坐值房之中的老夫人,貌似平静,心绪确也有所起伏。
今日行程,截至目前,都还只能算是刚要出发,却已处处见风险,但若比起那事秘而不宣将引致的结果,当前所有的冒险,又都是必要且值得的。如此一想,老夫人便又做个绵长呼吸,仍自闭目养神。
但比之老夫人,一直等在值房外间的方弼可就没法那么快平静下来。
等待之中,他只觉时间过得极慢,而落在身上的那把钝刀又还一直持续地割着,期间心底的确闪过某种别的念头,脚下却还知寸步不离。
终于等到当值太监气喘吁吁跑回来,又惊又气的他上去就先给出一脚,又怕惊动房内人,便只怒瞪,示意来人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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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定心丸的方弼,再行安排起来,一切就跟预先准备了那般精确。
首先沈氏就不可能继续跟随,但也不便再在值房停留,于是方弼便命值守太监陪同着走出城门,而远远等着的马车也再次及时回返,只这一次,却是由值守太监指一位置,让沈氏与马车一道等在那里。
而城门之中,转眼间就有一顶毫无标识的青布小轿停落值房外边,抬轿人始终低着头,接了老夫人后便在方弼的随行下快步朝内门走去。
这一回,凭借太后手令及老夫人的通行符令,皇宫内门守官自然不敢再多过问,轻灵的小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循着太后安排的路线直奔内闱而去。
比之刚才在值房,此时坐在轿内的老夫人却是全程睁眼,更是下意识屏息凝神,虽未掀帘,但目光总还不自觉朝落了帘的轿窗看去。
她当然清楚现在还不能真正放心,毕竟这次进宫与别不同,再是有太后手令及特赐的符牌,可自小轿穿过皇宫内门起,她就真的是到了天子眼皮底下,饶是有诰命在身,有些人和事,也还是她所无法逾越的。
老夫人正自想着,就觉轿子似乎慢了下来,且行进中透过晃动的轿帘照进来的光,也好像暗了一些,不觉眉头微蹙。
正在此时,就听轿外传进来方弼的声音,低低地,明显凑得很近:“太夫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