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车未如寻常官驾那般直驱门洞,毕竟今日之装扮,不过平头百姓,唐突接近,恐引城门前兵士动粗驱赶,反倒坏事,是以马夫又再多赶两步,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一名禁军在马车才刚停稳时就已疾步赶到车边。
幸得沈氏已先一步赶在禁军扯帘之前,以左手两指勾挂两枚牌令,自车窗探出,并镇定向外说道:
“一品诰命太夫人在此,有要务需即刻进宫,此为诰命牙牌并太后特赐通行符令,见令如面,不得阻拦。”
兵士能瞧出两枚牌令皆非俗物,但职责在身,不敢轻慢,便朝车内说道:“天子有令,秋节临近,防务加强,还请下车,与我一同往门官处核验。”
老夫人一脸淡然,示意沈氏将手收回,后才朗声开口:“天子令严,小将军恪尽职守,原是正理,只老身已有年岁,又逢今日事急,下车恐误时辰,可否劳动门官大人移步车前核验正身?”
车边兵士猛地一听车内之声,虽能辨得声老,但字句清楚之间,竟让其莫名感到威吓之意,心思一晃,不觉张口应道:“夫人稍候,待我请了门官前来。”
那小兵快步找见门官指挥,将适才之事简约报之,那指挥使遥遥一望,见就一单驾马车,又听兵士回禀车内确系老者,便就亲自转至城门边的宦官值房,找到当值太监,言说清楚,让其前往核验身份。
深谙禁制规矩的沈氏,已然下车,静候于车边,待至那当值太监走近,才再将两枚牌令并排置于掌中,一并示于对方,并庄重言道:
“车驾内乃一品诰命太夫人,今日因急务前来,有要事需即刻面见此门掌事公公,请速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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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门禁,采取双管,禁军统外,解决安全冲突,宦官理内,负责核准身份资格。
京官大员进出皇城还算寻常,这诰命夫人单独前来,实是少数,更何况还是一品诰命,且不说此等名头冒称不得,即便入宫,依据礼制规范,也断然不会是眼前这样一车一仆的简陋状况。
但身为值守,以凭证区分本就基本,自然是对各式牌证熟记于心,此时一见面前老妇亮出的金花牙牌,即知真伪,更何况还出示了更难见到的太后符令,加之妇人面容肃然语气肯定,不敢怠慢,当即躬身应下,转身小跑而去。
不消多久,掌事太监便也自门内走出,而随行其后的值守太监也已适时为其指明老夫人的马车所在。
值守太监进去找人,沈氏仍就站定车边不动,眼见掌事太监快步而来,仍自不动,待等人来至车侧两步处站定,方先行欠身向其致意。
而站定后的掌事太监也在此时朝车厢躬身行礼,恭敬道:“小的是顺安门掌事,方弼,给太夫人请安,不知太夫人亲临,有失远迎,还请太夫人恕罪。”
老夫人的声音从落着帘的车厢内传出,沉稳有力:“公公多礼了。”
话音落处,一声极小的叩击响同步传来,沈氏立时会意,转去摆好脚凳,登车掀帘。
等在车侧的太监方弼,也在沈氏登车时复又低下头去,待至听得一声“方公公”才再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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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弼除了是宫里老人,这皇城门禁的掌事太监,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差事。
每当诰命入宫或有大型朝贺活动,所有女眷都会被集中汇于顺安门前一并入场,作为守门掌事,那个时候的核心职责之一,便是通过校对名单、查验腰牌、核实车驾仪制来确认每一位入宫人员的身份与资格。
而人情练达、眼力毒辣本就是他们这种人首要的生存之道,哪位得宠、哪家显赫、乃至于宫内人事风向,或多或少都能听闻,记住各家诰命夫人及心腹随从并车驾样式,更是深入骨髓的必需。
故而,刚刚望见那单驾马车时才刚冒出的疑惑,在见到车边的沈氏时即告掐灭。
同样的,几个入城大门,声称赶时间的老夫人却特意让马车多绕大半个皇城转来西边,道理也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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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从方弼眼中捕到诧异神色的老夫人知道必是因着自己这身行头所致,却是一脸淡定,甚或抬手示意其可靠近些来。
方弼不敢多问,只又小小向前半步,叫声“太夫人”便还垂眸候着。
“兹事体大,过于突然,老身务必即刻面奏太后娘娘,事之成败,如今全系公公一人之手。”
方弼只觉耳中“嗡”地一响!
见到如此布衣简从的太夫人时,他已莫名不安,未曾想,对方一上来就先给自己扣这么大一个责任后果。
老夫人倒是未等方弼回应便已自己接下话去,就见她先是从袖中抽出一物,而后不慌不忙向前递出。
掌心之中,是一玉色扎口小袋,乍看不过是一素布锦囊,再至细瞧,却才发现,竟是以同色丝线编结而成,就连扎口的绳子,亦然。
方弼哪敢伸手就接,却是将腰弯得更低,不敢开口。
老夫人见状,朝沈氏使了个眼色。
沈氏会意,从主家手中将袋子拿起,走近方弼,双手捧上。
老夫人则同时再道:“请公公即刻设法持此物密禀永福宫吴嬷嬷,只消说‘万氏持旧物而来’。太后仁德,一见此物,自当明白。公公今日援手之德,老身感念在心,可若有半分延误——”稍稍一顿,语气稍转凝重,接道,“只怕,非你我二人便能担起此责。”
此时此刻,方弼内心再是翻江倒海,也明白这事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莫说中宫太后,便是眼前这位,就凭他一个小小门禁官,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不过,别人不说,就这位太夫人,那在京里也是一方人物,今日需到以布衣进宫,所涉事项,他也是一个字都不想知道,但当间架桥这事若办好了,太后赏赐且不敢想,但自己在这位面前,至少也算得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