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港口营地，灯火初上。
海风带来了寒意，也带来了卸货号子声与克烈部士兵们粗犷的笑骂声。一堆堆篝火燃起，烤肉的香气与酒香混合，弥漫在空气中，驱散着夜晚的冷寂。
在叶苍松大帐附近，一处较小的帐篷外，两个身影相对而立。一人身形魁梧，抱刀而立，气息沉凝，正是郭长勇。
另一人则显得精干许多，穿着南楚暗夜司标准的夜行劲装，面容普通，属于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的那种，唯有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灵活。
他便是南楚暗夜司首赵杰，派来协助叶苍松这位天字一号密探的百户小队，玄级密探首领，赵志。
（实际上乃是，燕国锦衣卫暗探，大明府召唤人物，-《陆小凤传奇》中的-司空摘星：“偷王之王”，除了盗窃技巧，易容术也登峰造极，能伪装成不同身份的人混入各种场合，甚至曾伪装成陆小凤本人，连陆小凤的好友都难以分辨。）此次奉命潜伏于叶苍松身边。）
“郭兄，久仰大名。在下赵志，奉司首之命，特来协助叶先生，听候差遣。”确认完接头暗号和命令，赵志拱手，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热络，笑容憨厚，完全符合一个被上级派来执行重要任务、试图与前辈打好关系的精锐密探形象。
郭长勇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如同冷电，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低沉：“赵首领一路辛苦。”
他的话语简短，符合其一贯的沉默寡言。
赵志仿佛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自顾自地笑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溢出：“北地苦寒，郭兄值守辛苦，来一口？南边带来的‘烧春’，劲儿足，暖暖身子。”
他将皮囊递向郭长勇，动作自然无比。
郭长勇瞥了那皮囊一眼，并未接过，只是淡淡道：“当值，不饮。军中纪律，不可违。何况此处乃是非之地，更需时刻警醒。”
赵志也不勉强，嘿嘿一笑，自己仰头灌了一口，哈出一口白气，咂咂嘴：“好酒！郭兄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说起来，这漠北的风沙真是厉害，吹得人脸上生疼。比不得咱们江南水乡润泽啊，那地方，风都是软的，水都是清的，姑娘家说话都带着水汽儿。郭兄是北方人？倒是颇耐得住这气候。”
他看似随意地拉起家常，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郭长勇握刀的手、站立的姿势以及周身任何可能泄露身份信息的细节。
郭长勇身形未动，答道：“习武之人，何处皆一样。风霜雨雪，不过是寻常磨砺罢了。江南有江南的好，北地有北地的烈，各有各的滋味。”回答得滴水不漏，却又合情合理。
“那是，郭兄修为高深，作为天下少有的顶尖高手，自然不惧寒暑。”赵志奉承了一句，又叹口气，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
“唉，只是苦了下面兄弟们。这鬼地方，除了海风就是沙草，连个像样的酒馆都没有。兄弟们憋得慌，只能啃干粮，喝点淡出鸟来的奶酒。上次在南边执行任务，那酒馆里的酱肘子，啧啧，想想都流口水。真想早日办完差事，回南边松快松快，喝口好酒，吃口热菜。”
他一边抱怨，一边仔细观察着郭长勇的反应，尤其是对“南边”这个词的反应。
郭长勇眼神未有丝毫波动，只是道：“任务为重。若任务不成，便是回了南边，也未必能安心享用。”
“郭兄说的是。”赵志立刻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司首大人和叶先生谋划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咱们这些跑腿的，自然要把差事办妥当。只是……这草原上的部落，瞧着热情，但终究非我族类，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听说克烈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各部族之间摩擦不断？”
“还有那宇文家，与咱们南楚虽有合作，可毕竟是西蜀势力，心思难测。郭兄常年跟随叶先生行走在外，经验丰富，还望多多指点小弟，哪些地方需要格外注意？比如与克烈部的人打交道，有什么忌讳？跟宇文家的人相处，又该拿捏怎样的分寸？免得小弟愚钝，误了大事。”
他姿态放得很低，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问题却暗藏机锋，既打探情报，也试探郭长勇对当前局势的了解深度和态度。
郭长勇沉默了片刻，就在赵志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克烈部，重利。与他们打交道，许诺要实在，兑现要及时，虚言妄语最是忌讳。宇文家，可信亦需防。他们行事向来以家族利益为先，合作时要算清利弊，不可全抛一片心。至于其他，做好分内事，少听，少问，少好奇。知道得多，有时并非好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个资深护卫对后辈的告诫，谨慎而务实，挑不出任何毛病。
赵志（司空摘星）心中暗笑，这郭长勇果然是个角色，守得如同铁桶一般。他脸上却露出感激和恍然的神色：“多谢郭兄提点！真是金玉良言，小弟记下了！定当恪尽职守，不多听不多问！看来跟郭兄多讨教，能少走不少弯路。”
他又灌了一口酒，仿佛用酒压下心中的忐忑。
就在这时，一名“赵志”带来的“南楚密探”快步走来，对着赵志躬身行礼，语气急促：“首领，我们负责看守的那批货，有个箱子在搬运时磕坏了角，里面像是装着瓷器，不知有没有损坏，您看……”
赵志眉头一皱，脸上立刻浮现出负责和焦急的神情，对郭长勇告罪道：“郭兄，你看这……底下人毛手毛脚，我得赶紧去瞧瞧！这批货里可有叶先生交代的要紧物件，可别出了岔子！回头处理完，我再过来向郭兄请教！”
郭长勇微微颔首：“请便。”
赵志连忙带着那名手下匆匆向货堆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低声“训斥”：“怎么搞的？再三叮嘱要小心！那批货是叶先生特意交代过的，若是损坏了要紧物事，别说你们，连我都担待不起，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声音渐远。
郭长勇依旧站在原地，如同钉在地上的雕塑。直到赵志的身影消失在货堆之后，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帐篷的阴影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比夜色更浓了一瞬。
远处海面上，西蜀宇文家的巨舰如同沉默的巨兽，桅杆上的灯火倒映在黑沉沉的海水中，随波晃动，破碎又重聚。
叶苍松已从宇文启的船上回来，正坐在灯下，看着一份粗略的货单。郭长勇无声地走入帐内，立于一旁。
“见过了？”叶苍松头也未抬，淡淡问道，手指在货单上轻轻点着，似乎在核对数目。
“见过了。”郭长勇回答，声音平稳。
“如何？”叶苍松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郭长勇，想从他口中得到更详细的判断。
“看似寻常，举止无破绽，符合南楚密探的做派，言语间也透着对南边的熟稔。”郭长勇顿了顿，补充道：“过于寻常。寻常得像是刻意排练过一般，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反而少了几分真人该有的随性。”
叶苍松放下货单，似乎并不意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赵杰倒是‘贴心’，生怕我人手不足，这时候派个‘得力干将’过来。这位‘赵志’首领，倒是挺会……关心人，又是送酒，又是唠家常，连底下兄弟的抱怨都想得那么周全。”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也好。正好有些‘功劳’，需要有人去领，让他也尝尝出风头的滋味。有些‘风险’，也需要有人去冒，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能耐。既然来了，就别想轻轻松松地回去。”
郭长勇沉默不语，南楚暗夜司司首赵杰与自己的恩主的关系有些复杂，并未多言，如同最听话的武器，只等着叶苍松的号令。
帐外，隐约传来赵志指挥手下搬运货物的吆喝声：“都仔细着点！把那边的箱子挪到帐篷里去，别让露水打湿了！还有那个磕坏角的，赶紧找东西补一补，实在不行就换个箱子，千万别让叶先生知道出了这等纰漏！”
听起来尽职尽责，干劲十足。
海风呜咽，吹动着营地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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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港口的喧嚣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因大量物资的抵达和酒精的作用，变得更加嘈杂。克烈部的士兵们围着篝火，大声谈笑，分享着刚刚卸下的酒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而兴奋的气息。
叶苍松帐内，灯火通明。
他面前摊开着宇文启提供的部分货单副本，以及一幅粗略的北境草原地图。郭长勇如同沉默的影子，立在帐门内侧，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帐帘掀动，带着一身寒气的“赵志”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完成任务后的松弛。他对着叶苍松恭敬行礼：“叶先生，货物清点查验完毕，略有磕碰，但无大碍，均已安排人手入库看守，请您放心。”
叶苍松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赞许的笑容：“赵首领辛苦了，办事利落，不愧是司首大人器重的干才。坐。”
“谢先生。”“赵志”依言在下方的一张矮凳上坐下，姿态放松却不忘礼节。
叶苍松亲手斟了一杯热茶推过去：“天寒地冻，喝杯热茶暖暖。手下弟兄们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多谢先生关怀。”“赵志”双手接过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啜饮一口，叹道：“好茶！比那奶酒确是舒坦多了。”
叶苍松笑了笑，状似随意地问道：“初来乍到，赵首领觉得这克烈部营地气象如何？与你之前在南边所闻，可有差异？”
“赵志”放下茶杯，略作思索，便侃侃而谈，语气带着密探应有的观察力与分析口吻：“回先生，营地看似喧嚣散漫，实则外松内紧。克烈呐什王子麾下士卒虽饮酒作乐，但哨卡布置得法，巡夜队伍并未懈怠。其部众勇悍之气十足，只是……”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叶苍松鼓励道。
“只是军纪似乎稍欠约束，劫掠之气犹存，恐非长久之师。相较于我大楚精锐，少了几分令行禁止的整肃。”“赵志”压低声音，说出了看似中肯的评价，这符合一个南楚精锐密探的视角，既看到其实力，也点出其缺陷。
叶苍松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草原部落，多是如此。凭血气之勇，依地利之便，方可称雄一时。真正要撼动燕国这等庞然大物，确非易事。”
他话锋一转，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赵志”的脸庞：“说起来，赵首领此行前来，司首大人除了让你听我调遣，可还有其它吩咐？或是……近期南边有什么新的风向，需得我特别注意的？”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只是上级对下级的寻常问询，关心大局。
“赵志”心中雪亮，真正的试探来了。他脸上立刻浮现出谨慎而忠诚的神情，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司首大人严令，一切以先生马首是瞻，全力辅佐先生促成北境大计，绝无二心。至于南边……”
他皱起眉头，仿佛在回忆和筛选可以透露的信息：“属下出发前，只知凌川城那边似乎有些小麻烦，锦衣卫追查得紧，赵大人应付起来颇费了些手脚。但大人说无妨大局，一切仍在掌控之中，令先生不必为此分心，专注北地即可。”
他巧妙地将赵杰情报中提及的“麻烦”轻描淡写，既符合信息传递可能存在的延迟与筛选，也避免了过度打草惊蛇，语气和神态都拿捏得极其自然，将一个忠心执行命令、所知有限但又尽力提供信息的下属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叶苍松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神深邃，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帐内一时只剩下火盆中轻微的噼啪声。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打破沉默：“如此便好。有赵首领和诸位弟兄相助，我心甚安。眼下，正好有一件紧要事，需得一位机敏可靠之人去办。”
“先生尽管吩咐！”“赵志”立刻挺直腰板，一副随时准备领命出征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