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
养心殿东暖阁。
此处并非正式朝会的太和殿,而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心腹臣工之所,陈设相对简雅,却更显威仪内蕴。檀香幽幽,气氛肃穆。
数十人早已奉密旨在此等候。武廷侯王离、镇北侯、成安侯三位勋贵武将俱在,皆未着朝服,而是便于行动的常服,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却丝毫未减。兵部尚书及两位侍郎、五军都督府及相关官员,亦垂手而立,面色凝重。
锦衣卫指挥同知朱雀,一身暗红色绣金飞鱼服,身姿挺拔如松,静立于一角。
轻微的脚步声自外传来,内侍掀开帘子,李景炎迈步而入。他已褪去繁复的龙袍冕旒,只着一身玄色常服,金线暗绣龙纹,更显得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如电。
“臣等叩见陛下!”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免礼。”李景炎径直走到御案后坐下,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心中已有猜测。”李景炎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昨日朝议,言及南方三王归藩之事,不过是安天下人之心。今日之言,方是定国之策。”
他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叩,“笃”的一声闷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人心头一震。
“南方三王,归藩在即。”李景炎的语气陡然转沉:
“然其心难测,其势已成。安王伪善,看似恭顺,实则野心暗藏,在江南经营多年,勾结地方豪强,富可敌国;端王暴戾,在楚地私养甲兵,欺压百姓,早已是怨声载道,却也因此养成了一批悍勇私军;晋王阴鸷,据守岭南,交通四地,其心叵测。三王在封地经营多年,早已是树大根深。此番放虎归山,非朕所愿,实为引蛇出洞,毕其功于一役之策!”
话音落下,暖阁内的气氛愈发凝重,众人虽早有预感,此刻亲耳听到皇帝如此直白地剖析,仍不免心头剧震。
李景炎的目光首先落在武平侯王离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期许与信任。
“武平侯王离听旨!”
“臣在!”王离踏前一步,声如洪钟,震得空气都仿佛微微颤动,他单膝跪地,身姿依旧挺拔。
“朕命你总督南方诸军事,赐天子剑,代朕行权!”李景炎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在暖阁中激荡:“即刻起,率你麾下八万百战穿甲军,并节制三王南境沿线四州驻军,合计三十五万兵马,即刻南下!”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紧紧盯着王离,一字一句道:“你的任务,不是戍守,不是威慑!”
王离猛地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意。
“是雷霆一击,是犁庭扫穴!”李景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给朕盯死安、端、晋三王!一旦发现其有丝毫异动,无论是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还是暗中调兵遣将、囤积粮草,无需再奏,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即刻以雷霆万钧之势,予以剿灭!朕要南方乱局,必须在萌芽之初便被彻底碾碎!你可能做到?”
“臣,遵旨!”王离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陛下放心!臣麾下儿郎,早已磨快了战刀,擦亮了甲胄,只待陛下一声令下!百战穿甲军所向之处,寸草不生,必不负陛下重托!若三王安分守己则罢,若有异心,臣定将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绝不让南方烽火惊扰陛下圣安,绝不让半分祸乱蔓延!”
“好!”李景炎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粮草军械,兵部会同户部,优先保障,不得有丝毫延误!若有差池,朕唯你们是问!”
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臣等遵旨!必竭尽全力,调动所有资源,确保大军供给无虞,绝不敢误了军机!”
李景炎目光一转,落在镇北侯身上:“镇北侯!”
“臣在!”镇北侯应声而出,抱拳而立,身姿笔挺。
“北境克烈部,得南楚、西蜀暗中资助,野心日益膨胀,南下之心不死。漠南虽有我朝援助,然部落林立,人心不齐,形势依旧严峻。”
李景炎语气凝重:“朕命你即日返回北境,统辖平北军、镇北军各部,加固防线,增筑烽燧,严密监视克烈部与漠南各部动向。既要防范克烈部集结大军大规模南侵,亦要警惕其小股精锐伪装成商旅、牧民渗透破坏。北境安危,系于你身,不容有失!”
镇北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沉声应道:“陛下放心!有臣在,北境防线便是铜墙铁壁,便是克烈部的葬身之地!克烈部的狼崽子若敢伸爪,臣必亲手剁了他们的爪子,敲碎他们的狼头!绝不让北虏一兵一卒,踏入我大燕疆土半步!”
“成安侯!”李景炎的目光移向第三位侯爵。
“臣在!”成安侯上前一步,神色肃穆。
“西蜀宇文家,狼子野心,多年来一直觊觎我大燕疆土,此次更是暗中输送物资,资助南方三王,其罪当诛!”李景炎语气冰冷:
“然目前我朝主力需应对南方与北境,不宜与其全面开战,以免腹背受敌。朕命你坐镇西线,总督西境边军,严守关隘,加固城防,严防死守!若宇文家敢越雷池一步,便给朕狠狠打回去!”
“臣遵旨!”成安侯抱拳躬身,声音沉稳:“陛下放心,臣必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西境,寸步不让!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让西蜀兵马前进一步!”
部署完三位侯爵的重任,李景炎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他缓缓扫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官员,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兵部,五军都督府,当全力协调各路大军调动、后勤补给、情报传递。此次多线布防,甚至可能多线作战,考验的不仅是前线将士的勇武,更是我大燕整个战争机器的效能!粮草转运是否通畅,军械补给是否及时,军令传递是否迅捷,兵员调配是否合理……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若有任何环节出现纰漏,导致战机延误,或让将士们浴血奋战时却缺粮少弹,朕绝不轻饶!”
“臣等万死不辞!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众位官员感到肩头的担子重如泰山,齐声应命,声音中带着凝重与决心。
最后,李景炎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沉默的朱雀身上。那目光锐利而复杂,带着一种绝对的信任,也带着一份沉重的托付。
“朱雀。”
“卑职在。”朱雀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情绪。
“锦衣卫,该全力运转起来了。”李景炎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冰冷,如同寒冬的坚冰:“朕要南方三王封地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其王府属官的言谈举止,军中将领的调动任免,乃至地方豪强与三王的往来勾结,哪怕是他们今日宴饮了几杯酒,见了什么人,朕都要在第一时间知晓!”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森然:“南楚暗夜司、西蜀宇文家,乃至草原克烈部在我境内安插的所有暗桩、探子,必然会趁此机会煽风点火,刺探军情,甚至图谋不轨,这些人,都给朕挖出来!一个不留!能活捉则活捉,审出背后的联络网;不能活捉,便就地格杀,绝不能让他们传递出任何有用的情报!”
“另外,与武平侯保持紧密联络,所有关于南方的情报,同步抄送王离军中,助他判断局势,及时应对。”
李景炎看着朱雀,一字一句道:“你们锦衣卫,是朕的眼睛,要洞悉一切隐秘;是朕的耳朵,要听遍四方动静;更是朕藏在暗处的匕首,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朱雀微微躬身,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卑职领旨。陛下放心,无论明处的刀光剑影,还是暗处的鬼蜮伎俩,凡有异动,皆逃不过锦衣卫的耳目。暗夜司的手若敢再伸进来,卑职便将其一根根斩断,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李景炎霍然起身,龙袍微动,一股磅礴的帝王气势油然而生。他目光扫过全场,那目光中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与不容动摇的决心,如泰山压顶般弥漫开来:
“诸位爱卿,大燕安危,江山社稷的稳固,万千黎民百姓的福祸,此刻尽系于尔等肩上!望尔等同心戮力,恪尽职守,不负朕望,不负天下!”
“臣等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重臣再次深深躬身,声音汇聚在一起,坚定而充满力量,在暖阁中久久回荡。
李景炎微微颔首,心下冷笑,赵杰猴的此番布置,是否与你推测的一般无二?
暖阁之外,阳光正好,洒满了皇城的琉璃瓦,金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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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
京郊,百战穿甲军,大军营地。
此地远离京城繁华,依山而建,占地极广,远非寻常校场可比。高耸的木制栅栏与了望塔将其重重环护,其内旌旗招展,依稀有金戈铁马之声随风传来,肃杀之气弥漫四野,令寻常百姓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尘土飞扬中,但见无数百战穿甲军士卒正在操练。他们身着白色重甲,甲叶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动作整齐划一,吼声震天,每一次劈砍、每一次刺击都带着千锤百炼的悍勇与精准。
这便是大燕王朝,曾经的大秦威名赫赫的精锐王牌军种之一,曾随大将军王离南征北战的百战穿甲军。
今日的核心演武场,气氛格外不同。
辕门处,所有岗哨皆换上了最精锐的御林军,甲胄鲜明,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与期待。
忽地,地面传来轻微而有节奏的震动。远处官道上,烟尘渐起,一队威严的仪仗缓缓而来。明黄色的华盖在最前方指引,其后是数百名盔明甲亮、手持长戟的御林军精锐骑兵,簇拥着一辆由六匹神骏白马牵引的宽大御辇。
御辇在演武场中央的高台下稳稳停住。内侍监小福子快步上前,躬身掀开车帘。
李景炎的身影出现在车辕上。他今日未着龙袍,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暗绣金龙的披风,长发以一根玉簪束起,显得干练而利落,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帝王威严,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气与勃勃英姿。他目光如电,扫过眼前肃杀的军营与远处巍峨的群山。
在他身后,六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下,正是六剑奴。他们气息内敛,却如同六把藏于鞘中的绝世凶器,仅仅站在那里,便让周遭的御林军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早已等候在此的大将军王离与公输仇立刻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臣王离(公输仇),恭迎陛下圣驾!”
“平身。”李景炎跃下御辇,动作矫健:“大将军,公输先生,准备的如何了?”
王离起身,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久经沙场的杀气凝而不散,沉声道:“回陛下,百战穿甲军锐士营三千将士,已遴选完毕,日夜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只待陛下检阅!”
公输仇那只青铜机关手兴奋地开合着,发出“咔哒”轻响,独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陛下,所有‘机关蝠翼’与‘巡天蝠’皆已调试至最佳状态,绝对万无一失!定让陛下亲眼目睹,我霸道机关术如何助大燕锐士,翱翔九天,克敌于不意!”
“好!”李景炎颔首,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那就开始吧。让朕看看,朕的勇士们,是如何插上这钢铁之翼的。”
“遵旨!”王离抱拳,转身对身旁副将一声令下:“击鼓!演武开始!”
“咚!咚!咚!”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猛地炸响,如同巨人的心跳,震撼着整个演武场。原本操练的士卒迅速退开,让出中央大片空地。
只见一队约百人的百战穿甲军精锐士卒,在王离的副将引领下,快步跑入场中。他们与寻常重甲步兵不同,并未穿戴厚重的胸甲,而是换上了更贴身的轻便皮甲,背上却固定着一个看起来极为奇特的青铜机关框架。
那框架结构精巧,由无数细密的齿轮、连杆和坚韧的兽皮膜构成,形状正如一只收拢了肉翼的蝙蝠,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公输仇上前一步,沙哑着声音,带着一丝狂热介绍道:“陛下,这是根据陛下旨意改进的,此乃‘机关蝠翼’!以轻韧青铜为骨,浸油犀牛皮为膜,内嵌精巧簧片与齿轮组。士兵助跑,借风力激发机关,便可展开翼膜,滑翔天际!虽不及飞鸟灵活,却胜在悄无声息,可载锐士飞跃雄关险隘,直捣黄龙!”
随着他的话音,那百名士卒开始在场中加速奔跑。跑到预定位置时,为首的队正一声大喝:“展翼!”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清脆的机括弹动声响起,士卒们猛地拉动胸前的一个机关环扣。他们背上的青铜框架瞬间弹开、伸展!一片片巨大的、薄如蝉翼却又坚韧无比的皮质翼膜迅速张开,顷刻间,百只巨大的“人形蝙蝠”出现在场中!
“起!”队正再喝。
士卒们借助奔跑的冲力,双腿猛地蹬地,同时操作手臂连接的机关连杆,调整翼膜角度。
下一刻,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百名士卒竟真的脱离了地面,凭借着巨大的蝠翼滑翔而起!他们并非像鸟儿那样高飞,而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贴着地面数丈的高度,如同鬼影般向着远处一座模拟城墙的高台疾掠而去!
风声呼啸,却几乎听不到振翅之声,只有蝠翼破空的轻微“嗖嗖”声。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投射出快速移动的巨大阴影,如同死神降临前的预兆。
李景炎眼中精光爆闪,前世看动漫倒没什么感觉,而在现实之中,绝对的震撼心惊忍不住赞道:“好!无声无息,动若雷霆!果然是奇兵!”
公输仇得意地嘿嘿一笑:“陛下再看!”
只见那些滑翔的士卒在接近模拟城墙时,猛地再次操作机关,蝠翼微微上扬,身形骤然拔高,轻松越过了数丈高的墙头,消失在墙后。整个过程迅捷、安静,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视觉冲击力和战术威慑力。
紧接着,公输仇又指向另一侧:“陛下,那是‘巡天蝠’!”
只见十数个稍小一些,但结构更为复杂,完全由青铜和木头构成,形如巨大蝙蝠的机关造物被推了上来。它们有着锋利的爪钩和可开合的腹部。
“此物无需人力,由机关驱动,可由地面弩箭发射升空,或由高处滑翔而下。其腹内可装载火油罐、毒烟球或少量震天雷。可由死士操控,进行单程突袭,亦可由熟练工匠远距离引导,进行精准轰炸!专为摧毁敌军粮草、营帐、箭楼而生!”
随着他的解释,几名工匠操作弩车,将一只“巡天蝠”猛地射向高空。那机关蝙蝠在空中灵活地调整着方向,盘旋一周后,猛地向着远处一个标着“粮草”的木垛俯冲下去,在接近目标时,腹部打开,一团点燃的火油罐精准地投掷而下!
“轰!”木垛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与此同时,另外几只“巡天蝠”则演示了低空掠过、释放烟雾以及利用爪钩进行抓取和破坏的动作。
整个演武场,仿佛变成了一个超乎想象的战场。天空不再是禁区,大秦的锐士与机关造物,即将成为主宰天空的新力量。
王离在一旁补充道:“陛下,穿甲军锐士营的儿郎们皆是百里挑一的悍卒,胆大心细。经过一月苦练,已掌握蝠翼操控之法。虽不及公输先生门下操械士那般精熟,但执行突袭、破袭任务,足矣!”
李景炎负手而立,望着天空中那些不断起落、进行着各种战术演练的黑影,久久不语。
他的目光似乎已经超越了眼前的演武场,跨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南楚那号称“固若金汤”的第一重镇——虎城!
看到了在某个黎明或深夜,无数黑色的“蝙蝠”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悄无声息地飞越虎城那高耸的城墙,将死亡与火焰从天而降,投入到那些毫无防备的守军之中!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足以决定千万人命运的决断:
“公输先生之大才,鬼神莫测。王将军练兵之功,朕甚欣慰。”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王离与公输仇:
“加快训练进度,储备足够蝠翼。所需一切资源,优先配给。”
“待南方信号一起,朕要你的百战穿甲军,朕要这些机关蝠翼,成为插向南楚北境心脏的最后第一把尖刀!”
“虎城……朕要它变成我大燕雄师南下路上,第一座被踩在脚下的废墟!”
“臣!遵旨!”王离与公输仇同时躬身,声音铿锵有力。
夕阳的余晖洒下,将李景炎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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