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储秀宫,偏殿。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融融地洒在临窗的软榻上。榻上散落着各色丝线、绸缎和未完成的绣品。
叶萱萱、王紫嫣、冷凝曦、沐灵霜和阿依娜五人围坐一处,手中虽拿着针线,心思却显然不在那细密的针脚上。
自那日御花园莲池边,皇帝对叶萱萱许下承诺之后,整个储秀宫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而复杂。大婚之期迫在眉睫,她们这些同期入宫的秀女,命运也已尘埃落定。
除了叶萱萱被册立为后,王紫嫣、冷凝曦、沐灵霜和阿依娜也皆被赐封了位份,只待大婚之后便正式入主后宫各处殿宇。
此刻,这或许是她们作为“秀女”身份,最后一次如此轻松地聚在一处。
王紫嫣拈着一根金线,试图绣出一只振翅的蝴蝶,却总不得法,气得撅起了嘴:“这比写字画画难多了!线总是不听使唤,这蝴蝶翅膀绣得活像被雨打蔫了的叶子。”
她泄气地将绣绷往旁边一推,引得众人轻笑。
沐灵霜性子装得最是温柔沉静,她放下手中已见雏形的并蒂莲荷包,柔声道:“紫嫣妹妹莫急,刺绣最需静心。你瞧,这里针脚再密些,轮廓自然就出来了。”
她接过王紫嫣的绣绷,纤指翻飞,寥寥几针便让那蝴蝶的翅膀灵动了不少。
阿依娜对中原的刺绣兴趣不大,她正拿着小锤,小心翼翼地敲打着一块银片,打算做成一个镶嵌绿松石的腰带扣。
她抬起头,朗声笑道:“我们草原上的女儿,更擅长鞣制皮革、镶嵌宝石,这等细致的针线活,实在为难我的手了!还是舞刀弄箭更痛快些!”说着,她还比划了一下拉弓的动作,豪爽之气不减。
冷凝曦依旧清冷,她正绣着一方竹叶青的手帕,针法极其工整,闻言头也不抬,淡淡道:“各有所长罢了。宫中岁月漫长,总要找些事做以慰藉光阴。刺绣,不失为静心之法。”她的话总是这般言简意赅,却往往切中要害。
叶萱萱坐在中间,手中是一件即将完成的明黄色寝衣领口,正在绣着精致的云龙纹样。
这是宫中嬷嬷私下交给她的“任务”,意义非凡。她听着姐妹们的笑闹,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听到冷凝曦的话,她轻轻点头:“凝曦妹妹说的是。无论擅长与否,有心意在其中便是好的。”
王紫嫣托着腮,目光在叶萱萱手中的明黄色寝衣上转了转,忽然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俏皮和好奇:“萱萱姐?那日莲池边,你们说了好久的话呢。”
这话一出,连冷凝曦都停下了针线,沐灵霜脸颊微红,阿依娜也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皇帝整天忙于政务,她们接触的最少,那日清晨她们匆匆寻去,虽只见到了陛下离去的背影和叶萱萱绯红的脸颊,但那份独有的亲昵氛围,却是谁都感觉得到的。
叶萱萱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如同涂了最好的胭脂。她垂下眼睫,掩饰着内心的波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丝线,声音轻软:“没……没说什么……陛下……陛下他很是随和。会说起些小时候的趣事,也会关心人……”
她顿了顿,想起那句“朕定会护你周全”,心中又是一暖,却不好细说,只道:“就像……就像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只是气度更为不凡些。”这话她说得含蓄,却足以引人遐想。
“哇……”王紫嫣羡慕地低呼一声,“陛下竟这般温和。那日嬷嬷们来教导规矩,说起陛下天威难测,我还紧张了好久呢。”
沐灵霜也轻声道:“陛下勤政爱民,英明睿智,能如此平易近人,实是难得。”
阿依娜则更直接:“我们草原敬重英雄,陛下年少有为,平定逆党,是个真正的巴特尔(英雄)!英雄对待自己的阏氏(妻子),自然会是温柔的!”
冷凝曦看了叶萱萱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微光,轻轻“嗯”了一声,复又低头刺绣,只是嘴角似乎也柔和地弯了一下。
话题既然打开,少女们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不再局限于皇帝身上。她们聊起各自家乡大婚的习俗,聊起入宫前后的趣事,甚至聊起对未来宫中生活的些许憧憬和隐隐的担忧。
王紫嫣叽叽喳喳地说着江南水乡婚礼的热闹和繁琐;沐灵霜细声细气地描述着书香门第嫁女的庄重与风雅;阿依娜则绘声绘色地讲起草原上抢亲、赛马、篝火晚会的豪迈与欢快,听得其他几人惊叹不已;连冷凝曦也难得地说了几句北方世族婚嫁的讲究。
叶萱萱微笑着聆听,偶尔插上几句。她知道自己身份已定,日后便是中宫皇后,与她们虽是姐妹,却也有了尊卑之分。像今日这般毫无隔阂的相聚,日后恐怕再难有了。她格外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王紫嫣拈起一块杏仁酥,却没什么胃口,只拿在手里把玩着,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再过三日,我们便要……便要搬出储秀宫了。心里头,竟有些空落落的。”
沐灵霜低声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怯意:“是啊。虽说是天大的恩荣,可一想到日后……日后就要长住在那深宫里头,规矩繁多,再不能像如今这般随意聚在一起说笑玩闹,甚至……甚至见家人一面都难如登天,我就……”
她声音渐低,没再说下去,只是下意识地抚平了裙摆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她们都曾是家中娇养的女儿,一朝入选,命运便已注定。荣华富贵的背后,是对过往自由和亲情的割舍。
阿依娜性格最为爽利,见气氛有些低沉,便拍了拍手,试图驱散这份伤感:“哎哟,我的好姐妹们,这是做什么?能入选宫中,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日后我们虽不能像现在这样日日相伴,但总归是在一处宫苑里,想见面总能见到的。”
“再说了,”她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豁达:“陛下年轻英伟,我们能侍奉这样的君王,难道不是一桩美事?何必自寻烦恼!”
一直安静品茶的冷凝曦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常,却一语中的:“烦恼无用。既入宫门,便该思量日后如何自处。宫廷深深,绝非仅有恩宠,更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更有人心算计。我们几人同期入宫,望能谨记这段时日的情分,日后纵有纷争,亦能存一份体面,陛下身边也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妃子……”
她的话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在场的几人都沉默了片刻。冷凝曦的话虽不中听,却点破了她们潜意识里都在回避的现实——后宫从来不是只有姐妹情深的地方,权势、恩宠、子嗣,每一样都可能成为未来矛盾的根源。
叶萱萱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感受到气氛再次凝滞,便温声开口,试图将话题引向更轻松的方向:“凝曦妹妹说的是。日后我们更该互相扶持才好。说起来,方才我去莲池边散心,瞧见池子里新进了几尾锦鲤,通体金黄,阳光一照,漂亮得紧。御花园的芍药也到了盛放的时候,远远看去如云似霞,不如我们一会儿去逛逛?”
王紫嫣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微亮:“真的?我也最爱赏鱼了!在家时,我爹爹就给我修了个小池子,养了好多鱼儿呢。”她的话匣子打开,开始说起家中趣事。
沐灵霜也被勾起回忆,轻声道:“我母亲最擅莳花,家中园子虽不大,却四季皆有花开。不知宫中的花匠……是如何打理这般大园子的。”语气中流露出对家的思念。
阿依娜则对御膳房的点心更感兴趣,拿起一块玫瑰糕尝了尝,点头赞道:“这宫里的点心味道确实精巧,就是甜了些。还是我们草原的奶豆腐、手把肉吃起来更痛快!可惜以后难得吃到了。”
她语气里不无遗憾,却也带着对新环境的接受。
话题渐渐散开,从家乡风物聊到入宫这些时日的见闻,又从宫中饮食聊到近日学习的宫廷礼仪、琴棋书画。她们刻意避开了那些沉重的话题,只珍惜着这最后片刻的、相对平等的相处时光。亭子里渐渐又有了轻笑声。
阳光缓缓西移,将琉璃亭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叶萱萱望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姐妹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她知道,三日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将改变。她将成为皇后,母仪天下,而她们将是她的妃嫔。未来的路漫长而未知,恩宠、寂寞、争斗、亲情……一切都将被隔绝在高高的宫墙之内。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大婚前最后的午后,她们还只是几个即将告别少女时代的女孩,分享着彼此的不安、憧憬与淡淡的离愁。
“时辰不早了,”冷凝曦最先起身,理了理衣裙:“该回去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站起。相互对视间,眼神中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与淡淡的惜别之情。
“三日后,我们再见了。”王紫嫣轻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忐忑。
众人点头,相继走出琉璃亭,沿着花径缓缓离去。阳光将她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又渐渐分开,走向各自不同的宫苑深处。
少女们的笑语声透过窗纱,飘散在储秀宫宁静的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