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清晨。
皇宫,太和殿。
深春的晨光透过高耸的窗棂,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映出一片肃穆的金辉。
九龙金漆宝座之上,李景炎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旒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在其面容前投下些许阴影,更衬得那双深邃眼眸如古井寒潭,莫测高深。
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小福子,尖细悠长的唱喏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刑部尚书生率先持笏出列,步伐沉稳,声音洪亮却带着十足的恭敬:“臣,启奏陛下。”
“讲。”李景炎的声音平稳传来,听不出喜怒。
“陛下,江南道贪腐一案,经三司连日会审,主犯刘墉、王德海、周文焕等二十七人罪证确凿,对其贪墨国帑、荼毒百姓、私设刑狱、通敌卖国之罪供认不讳。其余从犯三百一十二人,罪责亦已厘清。所有案卷均已整理完备,请陛下圣裁。”季海生双手呈上一份厚厚的奏疏,内容详尽,条理清晰。
小福子快步上前接过,置于龙案。
李景炎并未翻阅,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群臣:“既已审结,便按《大燕律》及朕之前旨意办。主犯二十七人,今日午时,西市口凌迟处死,夷三族!其家产尽数抄没,充入国库及江南赈灾之用。其余从犯,按律严惩,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遇赦不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冰冷的杀意,仿佛凛冬的寒风刮过殿宇,让所有官员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李景炎目光转向户部尚书王俭:“王卿。”
王俭赶忙出列:“臣在。”
“抄没之资,核算如何?江南赈灾、河工修复,所需钱粮可已拨付到位?”
“回陛下,”王俭恭敬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江南案首批抄没之家产,折合现银约四百七十万两,田亩、商铺、宅邸等尚未完全估价。臣已与工部、江南巡抚衙门核计,首批一百五十万两专项银已于三日前拨付江南,用于紧急赈济和河工抢修。后续款项将根据度田令推行及工坊建设进度,分批拨付,绝不敢误事。”
“嗯。”李景炎稍显满意,“务必专款专用,朕会让都察院和锦衣卫盯着。若有丝毫差错,提头来见。”
“臣万死不敢!”王俭额头沁出细汗,连忙保证。
兵部尚书紧接着出列,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陛下,军改事宜奏报!”
“讲。”
“奉陛下‘轮调换防’之旨,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已拟定首批轮调名单,涉及北疆、西陲四处边镇,总计五十六人、调令已发出,相关将领接令后,已陆续启程赴任。所遗空缺,已从此次新军演武优胜者及平叛有功将领中遴选补缺,名单在此,请陛下御览。”
兵部尚书呈上一份名单,语气中充满干劲。此举大大削弱了世袭武官集团的势力,加强了中央对军队的控制。
李景炎接过名单,略一扫视,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皆是他暗中考察或提拔的少壮派军官),点了点头:“准。告诉这些新上任的,朕给他们机会,也要看到成绩。一年之内,麾下兵马精气神若无改善,训练考核若无起色,自行去职领罪。”
“臣遵旨!必严饬各部!”兵部尚书大声应道。
工部尚书见状,也立刻上前汇报格物院与工坊革新进展:“陛下,京郊‘格物院’址已选定,工匠招募文书已发往各州府。响应者甚众,已有数百各地巧匠报名应征。将作监原大匠中有三十人已主动请求入院,其余观望者,见朝廷决心已定,态度亦软化许多。‘示范工坊’首批选址也已确定,正加紧筹建,新式水车、曲辕犁已开始小规模试制。”
“加快进度。”李景炎言简意赅:“朕要在一月内,看到格物院挂牌,三月内,看到新农具在京畿周边试用……”
“臣遵旨!”
吏部尚书深吸一口气,出列奏报,姿态比以往更加谦卑:“陛下,关于官员考成法之,在实行之后,修改的新章程,臣已初步拟定,请陛下过目。”
他呈上一份章程草案,“章程核心便是陛下所言‘唯实绩是论’,将赋税征收、刑狱清平、民生改善、教化推行、工程进度等尽数列为考核硬项,分等评级,与升迁、俸禄直接挂钩。只是……其中些微信化标准,仍需斟酌……”
李景炎快速翻阅着草案,眉头微蹙:“过于繁琐,去芜存菁。要简单明了,让人一看就懂,一做就能考核。明日后再呈一份简版上来。”
“是,臣遵旨!”吏部尚书连忙应下,不敢有丝毫异议。
就在各项内政改革有条不紊推进之时,兵部左侍郎再次出列,神色比数日前更加凝重:“陛下,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殿内气氛瞬间一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讲。”
“镇南大都督(平南侯)奏报:南楚飞熊、锐锋两营精锐已后撤二十里,但仍有小股部队频繁袭扰我边境哨所,试探意味明显。另,据‘夜不收’密探冒死传回消息,南楚暗夜司活动近期异常频繁。”
李景炎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告诉平南侯,朕许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权,边境尺土不可失!对南楚之挑衅,可视情况予以坚决回击,打疼他!”
“另,”他补充道,“传旨给户部、兵部,答应给镇南大都督府的粮饷、军械,再优先调拨一批,即刻启运,不得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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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政务奏对已近尾声,江南案、军改、工仿革新等事宜均已议定方向,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轻微的摩擦声。
一名锦衣卫,在两名殿前侍卫的引领下,快步进入大殿。
他手中高举着一枚特别的铜管,上面不仅插着代表六百里加急的红色翎羽,更刻有六扇门独特的獬豸纹印!
“报——!陛下!华南六百里加急捷报!钦差大臣诸葛总捕头呈报!”锦衣卫的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枚铜管上!尤其是那些对华南漕帮之事有所耳闻,或暗中有所牵扯的官员,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李景炎神色不变,微微颔首。小福子立刻快步下去,接过铜管,仔细查验了火漆封印完好后,方才小跑着呈送到龙案之上。
李景炎亲手打开铜管,取出里面厚厚的一叠奏报。他展开的速度不快,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百官的神经。
他垂目细看,时间一点点过去,百官们只能看到皇帝平静无波的脸庞和偶尔微微颤动的冕旒珠玉。
良久,李景炎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他将手中的奏报轻轻放下,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
“华南漕帮一案,诸葛爱卿的详细战报,到了。”
霎时间,整个太和殿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大臣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份奏报上,眼神中充满了好奇、紧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小福子,连忙迈着小碎步上前,恭敬地接过奏报。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起来:
“臣,六扇门总捕头、钦差大臣诸葛正我,谨奏陛下:奉天承运,陛下神威所向,臣率天兵水师,已于x月x日辰时,攻克逆匪洪天啸之巢穴——龙蟠矶天啸岛!”
随着小福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众人的神情愈发凝重。“此战,共计歼灭负隅顽抗之悍匪一万八千四百余人,俘获一万两千余人;击沉、焚毁、俘获匪舰大小共计三百余艘;缴获金银、粮秣、军械、私货无数,具体数额正在清点造册,容后详报。”
这些数字被清晰地报出,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数万余匪众!三百余艘战船!这哪里还是寻常的水匪规模?!这几乎是一支庞大的私人水军了!大臣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的神色写在脸上。
“经臣初步核查匪巢文书、账册及审讯重要头目,现已查明:匪首洪天啸,包藏祸心,僭越称制,私设百官,其盘踞之天啸岛,非寻常水寨,实乃一水上海寇王国!其麾下非止于寻常水匪,实乃一支训练有素、建制完备之私军,堪称为国中之国!”
小福子继续念诵着,大臣们的脸色愈发难看。“岛上不仅建有坚固城防、船坞、兵工作坊,更查获……”小福子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也感到难以置信,随即提高了音调,带着无比的凝重:“更查获‘伪龙袍’一袭、‘伪玉玺’一方!以及大量违制的仪仗、宫廷器物!其账册往来,不仅涉及沿岸诸多州府官吏,有巨额不明资金流动!”
“此番剿匪,非止于靖清运河,实乃平定一场酝酿已久、险些酿成巨患之叛乱!臣已将一应逆证妥善封存,不日押送进京……”
小福子念诵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百官的心头!
“伪龙袍?伪玉玺?!”
“据江称帝?!他……他竟敢……”
“难怪……难怪其能坐大至此!”
“聚众数万,私建军制,僭越称制……这,这哪里还是水匪,分明是反贼!”
短暂的死寂之后,太和殿内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此起彼伏!所有大臣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后怕!
殿下终于无法保持寂静,惊呼声、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许多漕运官员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乌纱帽摇摇欲坠,甚至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
李景炎将众人的惊骇尽收眼底,声音沉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更兼,从其巢穴之中,起获大量与华南三府乃至更高级别官员往来之密信、账册!证据确凿,洪天啸狼子野心,勾结官府,蓄养私兵,僭越称制,其行径与谋逆无异!非寻常水匪可比!”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全场,特别是在几位出身南方或掌管过漕运的官员脸上稍作停留。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们的内心,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
“朕竟不知,朕的运河咽喉之地,朕的华南鱼米之乡,何时养出了这样一条包藏祸心、足以撼动国本的巨蟒!尔等平日里的奏报,可是字字句句皆言‘水匪渐平’、‘漕运畅通’?!是洪天啸太会藏匿,还是尔等……太过无能,甚或是……眼盲心瞎?!”
最后一句,已是厉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殿中!
噗通!噗通!
当即就有几名心理素质稍差的运河官员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汗如雨下,身体抖如筛糠,连一句“臣有罪”都说不出来。他们被皇帝的威严和这突如其来的惊天逆案吓得不知所措,只能瘫倒在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更多的官员则是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心中后怕不已。他们此刻才明白,为何皇帝之前对江南案、对漕帮案如此重视,手段如此酷烈!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反腐剿匪,这是在挖一颗足以颠覆王朝的毒瘤!
而那些原本对朝廷屡次剿匪失利颇有微词,甚至暗中认为水师无能的武将们,此刻也是瞠目结舌。他们深知龙蟠矶的天险和洪天啸的狡诈,以往大规模水师征讨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而这次,诸葛正我竟然能一举功成,不仅攻克了天险,还将这巨孽连根拔起!
这绝不仅仅是水师战斗力提升那么简单!这需要何等精准的情报、何等周密的谋划、何等惊人的执行力?!这位诸葛总捕头,以及他背后代表的皇帝意志,其手段和力量,一如既往的不可揣测。
他们知道历来巨寇,必与官府勾结,知道他在运河上势力庞大,甚至猜测他可能暗中扩编了人手……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猖狂至此!私制龙袍玉玺,囤积如此巨量的军械粮草!这已不是简单的打家劫舍、收取保护费的水匪了,这是彻头彻尾的谋逆!是意图裂土封王的巨奸大恶!
联想到之前江南案涉及的通敌卖国,一些思维敏捷的官员更是浑身发冷——这洪天啸,莫非还与南楚有所勾结,其所图绝非一岛一府之地?!
华南三府水匪猖獗,在场文武百官,不能说一无所知,但也大多以为只是疥癣之疾。他们听说过洪天啸麾下有上千亡命之徒,舰队在运河来去如风,水寨险固,朝廷水师屡次征剿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
但也万万没想到,这洪天啸竟敢猖狂至此!暗中行僭越谋逆之事,聚兵数万,私设百官,甚至准备好了龙袍玉玺,其野心根本不是打家劫舍,而是要裂土称王!甚至与境外势力勾结!
而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如此心腹大患,盘踞多年,朝廷竟然直到此刻才得以彻底铲除,还是靠着陛下新任命的钦差和经过整顿的兵力!这其中,地方官府的失职、甚至可能存在的包庇纵容,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一想到若让此獠真正成势,与南楚里应外合,在富庶的江南腹地掀起滔天巨浪……那后果,不堪设想!
短暂的哗然之后,一股巨大的羞愧和恐惧感迅速取代了震惊。
扑通!扑通!
以宰相季海生为首,文武百官如同被无形的波浪席卷,纷纷撩袍跪倒在地,叩首请罪,声音中充满了惶恐与自责:
“臣等有罪!臣等失察!竟使逆贼坐大至此,几成巨患!恳请陛下治罪!”
“陛下明鉴!臣等万万未能料到此獠竟包藏如此祸心!臣等确有失察之罪!”
“臣等愧对陛下信任,愧对朝廷俸禄!请陛下重罚!”
声浪此起彼伏,许多人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洪天啸的谋逆大罪,反衬出他们这些朝堂重臣的严重失职。
虽然主要责任在地方,但他们作为中央大员,未能及时洞察隐患,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尤其是在刚刚经历江南贪腐案清洗的敏感时刻,这种失察之罪更显得格外刺眼。
李景炎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跪倒一片的臣子,目光冷冽。他等众人的请罪声稍稍平息,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失察?”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却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洪天啸聚众数万,私制冕旒,勾结外敌,非一日之功。其僭越逆举,在地方岂能毫无风声?朕就不信,华南三府乃至两江的官员,全都是聋子、瞎子!”
他的声音逐渐转厉,带着一股冰冷的怒意:“究竟是‘失察’,还是‘有意纵容’?或是‘畏匪如虎’,‘养寇自重’?甚至……有人与之暗通款曲,分润其利?!”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百官心上,让许多人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颤抖。他们害怕皇帝的雷霆之怒,更害怕自己被卷入这场风暴之中。
“江南案刚清出一批蠹虫,漕帮案又扯出如此惊天逆案!朕的天下,朕的漕运命脉,竟成了藏污纳垢、滋生反叛的温床!”李景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机:“彻查!给朕一查到底!凡与洪天啸匪帮有牵连者,无论涉及到谁,官居何位,一律以谋逆同党论处,绝不姑息!”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群臣齐声应道,声音带着颤栗,他们深知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怒,华南三府,只是陛下以点带面,陛下开始剑指两江三州之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李景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语气稍缓,但依旧冰冷:“尔等身为朝廷肱骨,享国俸禄,当以此为鉴!今后若再有辖地出现此等巨患而未能及时察觉、奏报、扑灭者,休怪朕的律法无情!”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必鞠躬尽瘁,以报皇恩!”百官再次叩首,心中凛然,皆知皇帝此言绝非戏言。他们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与王朝的兴衰紧密相连,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平身吧。”李景炎淡淡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眼下当务之急,是彻底肃清漕帮余孽,整顿运河秩序,并借此东风,将新法迅速推行至华南乃至整个两江地区!诸葛爱卿立此大功,朕心甚慰。待其凯旋,有功者,朕自有封赏。”
“至于尔等……”他目光深邃:“将功折罪的机会,就在眼前。能否抓住,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群臣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们明白,皇帝这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但也下达了最后通牒。接下来的朝局,必将围绕彻底清算漕帮余毒和加速两江推行新法而展开,变法,已在大半个大燕全面铺开,只剩边疆各州,无人能再置身事外。
百官们怔怔地望着龙椅上那年轻却威势日重的帝王,目光中充满了敬畏、震撼,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又一次的真正认识到,这位少年天子手中掌握的利剑,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锋利得多,也深远得多。
李景炎将奏报轻轻放在龙案上,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葛正我剿匪有功,洞悉奸逆,为国除一大害。着令其妥善处理善后,将所有逆产、罪证造册登记,押解涉案官员入京候审。待其还朝,朕自有封赏。”
“另,传朕旨意:通告天下,公布洪天啸谋逆之罪状!以儆效尤!凡有暗怀异心、勾结匪类、窥伺神器者,洪天啸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天佑大燕!”群臣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之声震耳欲聋。
阳光透过窗棂,将李景炎的身影拉得很长,笼罩在跪伏的群臣之上。他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华南的顽疾已除,但帝国的航船,才刚刚驶入深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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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内,肃杀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百官们仍因漕帮逆案的惊人内幕而心旌摇曳,冷汗未干。龙椅上的李景炎,神情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掀动朝野的巨大风波只是日常政务的一部分。
他目光淡然扫过殿下垂首恭立的群臣,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
侍立一旁的司礼太监小福子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拉长声调高唱:“陛——下——有——旨,众卿平身。”
他的话音刚落,礼部尚书李元洪已深吸一口气,整了整略显褶皱的朝服袍袖,手持玉笏,快步出列,深深一躬。
“臣,李元洪,有本启奏陛下!”他的声音带着老者特有的微颤,却又异常清晰,在这刚刚经历过雷霆风暴的大殿中,显得有几分突兀,却又适时地带来了一丝不同的气息。
李景炎目光转向他,微微颔首:“讲。”
“陛下,”李元洪再次躬身,语气变得无比恭谨,甚至带着一丝喜庆的意味:“三日后,乃钦天监择定之黄道吉日,亦是我大燕普天同庆之大喜之日——陛下大婚之期!所有仪程、典制备案均已妥当,各衙署皆已预备就绪。臣特此奏报,恭请陛下圣心安泰,以待佳期。”
他这番话,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个柔和的音符,瞬间打破了殿内残余的凝重。百官们仿佛这才从方才的震惊与恐惧中回过神来,想起眼前这位威势日重、手段酷烈的少年天子也才十四,即将迎来大婚,正式册立皇后。
李景炎闻言,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少许,他轻轻“嗯”了一声,淡淡道:“有劳李卿与礼部诸员费心。一切依既定仪典办理即可,毋需再赘述。”
“臣遵旨。”李元洪恭敬应道,却并未立刻退回班列,而是略微提高了声音,带着十足的恳切奏请道:“陛下,大婚乃国之重典,万民瞩目。今佳期在即,臣,谨代表礼部及满朝文武,恭祝陛下与未来皇后娘娘鸾凤和鸣,百年偕老,永结同心!愿此盛世联姻,佑我大燕江山永固,福祚绵长!”
随着李元洪的话音落下,殿下文武百官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紧张情绪和表达忠心的绝佳机会,瞬间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高呼,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洪亮、真挚:
“臣等恭贺陛下大婚之喜!”
“愿陛下与皇后娘娘千秋好合,琴瑟和鸣!”
“天佑大燕,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浪滚过太和殿的金砖玉阶,驱散了先前因逆案而笼罩的阴霾,显出一种近乎沸腾的热闹与喜庆。
许多官员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仿佛要将刚才的所有不安和恐惧都在这贺喜声中冲刷干净。
龙椅上,李景炎接受着百官的朝贺,冕旒轻轻晃动,珠玉遮蔽后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笑意并非全因大婚,或许更因这朝堂终于在他的意志下,时而雷霆万钧,时而也能瞬间转换氛围。
他抬了抬手,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清晰地压下了百官的欢呼:“众卿平身。朕之大婚,亦是国事。天下稍安,然内政外患犹存,新政推行方兴未艾。望诸卿借此吉庆,同心同德,共襄盛举,助朕开创大燕真正之盛世。”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必竭尽肱股之力,效忠陛下,效力大燕!”群臣再次齐声应诺,这一次,声音里少了些恐惧,多了几分激昂。皇帝的话提醒了他们,喜庆之余,肩上的担子并未减轻。
李景炎微微颔首,目光最后扫过全场,淡淡道:“若无他事,便散朝吧。各部依旨行事,不得延误。”
“退——朝——!”小福子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再次响起。
“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送。
李景炎起身,明黄色的龙袍拂过金阶,在侍从的簇拥下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山岳。
百官们缓缓起身,相互对视间,眼神复杂。既有对惊天逆案的后怕,也有对新政的思量,更添了几分对皇帝大婚的期待与议论。
偌大的太和殿,在皇帝离去后,方才真正响起了一片嗡嗡的低声议论,官员们三三两两,一边向外走,一边交头接耳,话题无疑围绕着方才的两件大事——震惊朝野的漕帮逆案,以及即将到来的帝王大婚。
深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殿内飞扬的细微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