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褚县令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怀。
这运道之事,当真难以捉摸!
他与陈行宁同为寒门出身,境遇却天差地别。
那陈行宁不仅得卢氏鼎力扶持,更有传言说是卢氏旁支的女婿,身边连谋士、护卫都配得周全……这等待遇,着实令人望尘莫及。
好在他是个知足常乐之人。
能得中同进士,已觉是祖坟冒了青烟,连带父母妻儿在老家也是扬眉吐气!
此刻更是暗自庆幸没让妻儿同来这象屿县——此地难治,这位林先生的手段看似狠厉,却也言之成理,看来,真得好好盘算一番了。
思绪纷飞不过片刻,褚县令便收敛心神,接口道:“先生所言甚是。褚某也明白先生未言之意,不过是来买些盐罢了。待某联络一番,此地倒也有几个只认钱财的主儿……”这称呼一变再变,倒也显示他的心境。
“如此,林某便谢过褚大人了!”林暖起身行礼,又道,“褚大人,若能掌控盐业,这防风护岸的树木也需尽快种起来。象屿县临海之处,可广植红树、水杉,否则大风大浪来袭,只怕……”
“下官深知其中利害!”褚县令满面愁容,“自四五月间到任象屿,这几月间那狂暴风浪着实令人心惊,我等尚能寻地躲避,许多百姓却真是无处可逃啊。”
“此地的渔业情形如何?”林暖转而问道。
“唉,朝廷严控造船技艺,此地只有些小渔船,活动于近海浅水,不敢深入远洋……”褚县令说着,顿一顿问道“先生可是要买海鱼?既是自己人,褚某便直说了,海鱼在象屿吃尚可,却难带回越州。如今虽是秋日,天气仍热,路途之上,鱼获极易腐败。”
他想起今日林暖献策之惠,诚意更添几分,随即轻拍手掌道:“倒是某疏忽了!晚间请林先生赏光用顿便饭,也好借机联络那两位盐商。吃顿饭的面子,褚某还是有的。”
林暖含笑应道:“这顿饭理当林某做东,便在象屿酒楼吧!还请褚大人务必赏脸。正好,林某带了越州特酿,请大人一品。”
“这……”褚县令略一沉吟,自己虽说上任,但口袋银钱也不多,故不再推辞“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又就象屿县的发展之道谈论一番,林暖看出这位褚县令确有建功立业之心,只是苦于找不到方向路径,今日一番交谈,或能助其打开思路,同时也能为自己购盐之事增添几分把握。
随后,林暖辞别褚县令,带着随从前往象屿酒楼定下雅间酒席,又回客栈稍事休整。
待林二虎等人归来,林暖与他们交代了几句,眼见天色将晚,她便带着护卫,动身前往象屿酒楼。
这象屿酒楼乃是县城最大、最中心之所,但凡重要的商事洽谈,多半在此进行。
林暖包下了最大的雅间,先行到达,静候褚县令等人。
待官员下值的时间又过了约莫两刻钟,褚县令终于带着两位身形富态、衣着考究的中年人到来。
双方见礼。
褚县令引见道:“林先生,这位是徐盐史,这位是郑盐督。两位大人,这位便是从越州而来的林先生。”
“快请入席!”林暖热情相邀,随即示意身旁护卫“请小二上菜。”
包间内灯火通明,菜肴陆续上桌,海鱼特有的鲜香与越梦仙的清冽酒香交织弥漫。林暖作为主人,执壶亲自为三位官员斟酒,姿态从容。
“褚大人、徐盐史、郑盐督,请。”林暖举杯,笑容温煦,“林某远道而来,能得三位大人赏光,实乃幸事。薄酒粗肴,不成敬意,权当为象屿之行添些暖意。”
“林先生客气了。”褚县令率先举杯回应,徐、郑二人也略略颔首,各自饮了。酒液入喉,郑盐督眼睛微亮,赞道:“好酒!清冽醇厚,回味悠长,确是好酒啊!”
“郑大人识货。”林暖微笑“此乃越州越梦仙,取深秋山泉所酿,是越州特产,这越梦仙在临安府可价值十几银。今日能与象屿风味相佐,也算相得益彰。”
“怪不得怪不得!这酒值这个价码。”
几杯酒下肚,席间气氛松弛不少,徐郑二人都有些醉意,果然酒桌生意谈起来容易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褚县令适时切入正题,看向徐、郑二人:“徐盐史、郑盐督,林先生此来象屿,意在采买些海盐。先生是实诚人,亦是本官故交,此事……不知二位大人可方便?”
徐盐史放下酒杯,胖脸上堆着笑,眼神迷瞪,有些侃侃:“褚大人引荐,自是信得过。只是……林先生所需几何?虽说我二人也有盐场,但这数目、这渠道,都得讲究个‘稳妥’二字。”他刻意加重了“稳妥”二字,目光在林暖身上逡巡,一只手两只手指无意识搓了搓。
林暖神色不变,放下酒杯,指尖在桌沿轻轻一点,声音不高却清晰:“自是多多益善,但林某也只规矩,来人。”
旁边的护卫从一旁递上三个礼盒,很是精美,林暖特意着人准备的,也算是她准备的越州特色礼盒,也是价值不菲。
一旁的郑盐督眼睛都亮了,忙接过礼盒:“哎呀,徐兄你看你,既是褚大人的朋友,那自然是信得过的!林先生放心,只要数目、价钱合适,这象屿的海盐,总有办法‘稳妥’地出去。只是不知先生想要哪个加码的盐,又要多少啊?”
谈判的核心终于摆上了台面。
林暖并未立刻报价,而是缓缓道:“只需粗制海盐即可。市价几何,林某心中有数。只是此番所需量大,路途亦远,损耗、风险皆在考量。不知两位大人有何高见?”
徐盐史道“唉,哪有啥高见啊!这粗制海盐好整,徐某盐场便有几十石,价格也实惠……林先生为啥用这粗盐?”
“两位大人有所不知,这粗盐虽说粗鄙,但对越州百姓来说已是好物!林某自然也是赚个差价。这越州到底不及象屿近海多盐,官盐又控得严,林某这想做点生意都得精打细算,实在是烦人的很哪!”
徐盐史脸上的笑容更甚,甚至打了个酒嗝,竖起大拇指:“林先生是这个!看来也是我辈中人啊,官盐有官盐的路子,咱有咱的路子!林先生放心,我和老郑会给你安排妥当,明儿便给你整张盐引……回头你只管派车到我们两家盐场即可,不过买了我们的盐,可不能再买其他两家的盐喽!”
“这是自然!林某岂会!这样吧,第一批,五千石。”林暖报出一个让褚县令都暗暗咋舌的数字,“三日后,现银交割。往后林某派人前来,两位大人可得给个脸面啊。”
“数目不小,但既然林先生有备而来,又有褚大人作保……好!三日后,象屿东港徐郑两家盐场,徐某定让先生看到足秤的好盐!”
“一言为定。”林暖再次举杯,“有劳徐盐史、郑盐督费心。褚大人,多谢您从中斡旋。”她目光扫过褚县令,带着深意。
褚县令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也露出笑容:“分内之事,分内之事!来,共饮此杯!”
正事议定,气氛更加热络,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林暖半开玩笑地说:“褚大人,徐盐史、郑盐督,象屿过于荒凉,树都没多少,要是夏日,实在是连个遮蔽的地都没有啊!”
褚县令深以为然:“林先生所言极是!的确该栽些树,也美观不少!”
徐、郑二人虽对种树兴趣不大,且醉意上头,但见林暖与褚县令说话,又刚做成一笔大生意,也只得附和着点头。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林暖见时机成熟,向身后侍立的一名护卫微一点头。
护卫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片刻后,再次捧着两个沉甸甸、包裹严实的锦囊进来,恭敬地放在徐、郑二人手边。
林暖含笑:“一点意思,不成敬意。权当感谢二位大人今日辛劳,也为日后长久合作,略表心意。”
徐、郑二人手指触及那锦囊的分量,心中了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声道:“林先生太客气了!”“先生放心,万事有我!”
宴席散时,已是月上中天。
林暖亲自送三人离开,夜晚海风渐起,带着咸腥和凉意,她也没有过多停留便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