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他们都走在官道上,官道两边的村庄看不清情况,但午食期间炊烟很少,说明人烟不多或者薪火不丰。
就这样一群人顶着一副鬼神莫近的容貌来到了象屿县城。
象屿县城内倒是挺热闹的,到底是产盐要地,多是各地官盐官或者商客,客栈还挺多,客栈也多平矮。
除了一个小孩、一个老头和一个矮一点的“男孩”,一群“大老爷们”也没受到什么阻难,众人顺利入住客栈,当然客栈里那些本地人对他们奇怪的眼神都无所谓了。
林暖带着冯雨和林开入住客栈,冯雨询问是否要洗漱,林暖也没有拒绝,但从这会开始,林暖准备着男装行事。
象屿县的空气有些黏黏的,咸咸的,这倒符合海滨地区的情况。
待众人洗漱完毕,林暖便带着护卫前往县衙,不管怎样,盐这个东西先与官府打交道。
林二虎和归恒道长则带着冯雨、林开外加一个瑞安护卫行动。
象屿县衙的情况与越州初始情况有些类似。
县令是陈行宁同科同进士,这也是林暖现在来象屿县的原因之一,毕竟一县长官与陈行宁同科,也算是有点人了,至于这个人脉有没有实权,那是其他的事情;再探一探这位褚县令的真实想法,若也是朝廷同心,有些经验也可以传播一二,至于具体怎么去实施,林暖他们自然不管,他们只要盐。
林暖等一众人来到县衙门口,递上拜帖和陈行宁的书信,不一会,便见一名身穿官服的三十多岁青年走来,身材略显单薄,面容看上去倒是有些刚毅。
双方见礼,褚县令便引着林暖进入县衙。
褚县令引着林暖进入县衙后堂。
这县衙比越州府衙小了许多,也显得更为陈旧,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咸腥味似乎也渗入了梁木砖缝之中。
寒暄几句,提及陈行宁的信件,褚县令那张刚毅却难掩愁苦的脸上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林先生,”褚县令搓了搓手,声音低沉,“陈大人的信,下官已然研读,只是……唉!”他重重叹了口气,“象屿县的盐,看着是遍地白花花,可这都攥在几家豪商盐枭手里。盐场、灶户、盐丁,乃至运盐的船、拉盐的车,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下官这县令的名头,在他们面前,怕是不及银子好使。”
他抬眼看了看林暖平静的神色,继续道:“引见自然不难,下官总能为先生搭上线。只是这‘引见’的代价,怕是不菲。那些大盐商,胃口大得很,只怕需要多方走动。原本越州也有一份盐引,为何还需要多一份?而且这额外的银钱……”
“主要还是为了后续考虑,褚大人应该有所了解。”林暖轻声说道:“毕竟盐路即命脉。朝廷新政在即,若不能尽快将象屿盐源握在手中,或至少打通一条不受掣肘的通道,一旦有变,恐非银钱损失可比。”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褚县令闻言,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来象屿前,下官在和安县有幸拜见过卢大人一面,蒙卢大人垂训,也深知其中利害攸关,绝非儿戏。只是……”他脸上愁云更浓,引着林暖向内厅走去,“先生,里面请,坐下详谈。”
林暖这一听也明白这褚县令还是想要有所作为的,只是手上势力怕是不足。
她随着褚县令进入内厅,落座后看似随意地问道:“我们这一路行来,官道尚算太平,但沿途村落凋敝,人烟稀少,听闻此地匪患也时有发生?”
“匪患?”褚县令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无奈,“倒也不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先生一路所见荒凉,根源其实就在这盐上。”他顿了顿,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郁气吐出,“象屿临海,地多盐碱,本就贫瘠,粮食收成远逊他处。更兼海风酷烈,百姓生存本就艰难。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他指向窗外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岸线:“那些大盐商,嫌弃滩涂日晒的海盐有土腥气,不够‘纯净’,偏爱用大锅熬煮井卤或过滤后的海水,谓之‘煮盐’。这一煮,就煮出了象屿县如今的满目疮痍!”
褚县令的声音平静:“煮盐需柴,需海量柴火!盐商势大,便强令县中及周边百姓,按人头、按户摊派,定期无偿或以极低贱的价格缴纳柴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砍伐无度。这象屿县周遭,莫说参天大树,便是像样的灌木都难寻了!山林尽毁,水土流失,风沙更甚,田地越发贫瘠。百姓砍光了近处的树,就得去更远更险的山里伐薪,路途艰险,耗时费力,误了农时,又常遭野兽甚至……甚至假扮盗匪的盐商爪牙劫掠。如此恶性循环,民力耗尽,生机断绝,村庄焉能不荒?人烟焉能不稀?”
林暖静静地听着,沉默片刻,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褚县令:“百姓已被逼至绝境,如釜底游鱼。褚大人,何不因势利导,给他们一个活路,也给自己一个破局的机会?”
“这……”褚县令被林暖如此直白大胆的建议惊得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位看似文静的“林先生”竟有如此锐气。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百姓……百姓久受压榨,早已麻木怯懦。况且,他们凭什么信我?凭什么帮县衙?下官空有县令之名,手中无兵无饷,只有一张嘴和一颗心,实在……实在无力撼动这盘根错节的盐利格局啊。”
林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事在人为,百姓所求,不过一口饱饭,一条活路。大人所求,是掌控盐源,安定地方,完成朝廷使命。两者并非不可调和。”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沉稳,“比如银子和粮食。大人是为朝廷办事,朝廷自当支持。若大人能拿出一份切实可行、利国利民的方略,无论是向州府、户部申请专项钱粮,或是效仿祝大人当初在越州借势之举,寻求一些‘便利’……总比坐困愁城,任由盐枭鱼肉百姓、架空官府要强百倍。”
“啊……这……”褚县令脸上浮现窘迫和惶恐,“向朝廷伸手?或是学祝大人那般……下官根基浅薄,人微言轻,哪……哪好意思开这个口?万一不成,岂非……”
林暖看着他寒门出身特有的那份谨小慎微和底气不足,心中了然,并非所有人都有祝长青那种敢于在绝境中豪赌的魄力。
她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褚大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坐以待毙,则盐权旁落,民生凋敝,大人政绩何存?届时怕朝廷问责啊!‘有些事可为’,大人当断则断,不妨……先试试,将那些散落人口集中起来,干一票‘大’的,至于后续怎么写,只要大人赢了,就是名正言顺地为民请命,为朝廷开源,这腰杆,未必就挺不直。不过,林某也就一点点浅见,大人还需要自行考量。”
褚县令怔怔地看着林暖,又望向窗外那片因过度砍伐而显得格外刺目的荒凉山丘,陷入长久的沉默。
林暖的话,他明白,先向朝廷借贷,再把那些没有活路的人整合起来向盐枭动手,不过这需要暗中进行。也罢,是该拼一拼,万一待江南大局一定,象屿县还没落安,那他这三十来年苦读刚获得的一些成绩,怕也得泡汤。
待过些时日去一趟临安,看看能不能寻到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