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和四叔一家又在越州盘桓了几日,眼见着秋风渐紧,天高云淡,节气已逼近十月门槛,北地已是寒霜初降的时节,再过一段时间便是秋收,故不宜再耽搁。
他们便辞别了依依不舍的林二虎等人,跟着一丰随着商队,踏上了归途。
城北道口,林暖身旁站着父亲林二虎和陈行宁,林开则紧紧攥着四婶的衣角,眼眶红红的。
四叔一把抱起闺女,像儿时那般掂了掂,说道:“开儿,好好听你二叔、三婶还有二姐、三姐的话,也和你五哥多亲近亲近。”
四婶回身抚了抚儿子的肩膀,二儿子林贵已经比她高一些了,岁月真是不禁念啊,不留神就过去了,细细叮咛儿子听陈行宁和林暖的话,然后必须带好妹妹。
直到商队的骡马嘶鸣催促,才一步三回头地登了车,车轮滚滚,穿过山道,直至看不见车队,只留下路边的人影和挥动的手臂,久久未曾放下。
四叔和四婶特意将年仅五岁的林开留在了越州。
一来,北地的冬日苦寒,道路难行,都说越州的冬天比起北方的光丰府要暖和许多,林开年纪尚小,索性就不跟着折腾了。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林贵这个亲二哥哥,这几年跟着二姐夫陈行宁在外奔波历练,与家中弟妹聚少离多,和这个最小的妹妹林开更是生疏得紧,几乎都比不上村里亲近些的小伙伴。
四叔四婶想着,把林开留下,让他们兄妹俩朝夕相处些日子,或许能找回几分血脉相连的亲昵。
至于一个四五岁岁、正是猫嫌狗厌年纪的小姑娘,会不会把比她大好几岁的四哥闹得头大如斗?那可不在四叔四婶的考虑范围之内——男孩子嘛,总归是要多担待些事情的!
当然,林开留下后第二年,北地的四叔四婶便“喜提”了第四个儿子,那就是后话暂且不提了。
送走了北地的亲人,林暖很快收拾起离别的愁绪。
她带着老父亲林二虎、小堂妹林开、侍女冯雨,并着十来个精干的护卫,又特意去通知了归恒道长,一行人收拾妥当,便踏上了前往象屿县的路途。
本来,林暖是想带着三妹林阳一起去的。可林阳却异常坚决地摇头拒绝了,理由便是越州宴后厨离不得人,以及三婶需要陪伴。
林暖心中了然,其实这只是借口。
如今刘姑姑带出的徒弟们早已能独当一面,后厨的洗、切、配各环节如同精密的流水线,即使刘姑姑一人掌勺也能支撑。
至于三婶,现在已经好多了,林堂也在身边,自己也忙碌着照顾养殖场,已经慢慢从三叔亡故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他们这一辈已经见过太多生老病死,所以反而比小阳好一些。
林阳的推脱,不过是心结未解,身体的伤痛和阿爹的离世,她还是走不出来,她拒绝夏一丰的求亲,她将自己困在那方灶台之间,仿佛只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自己的事业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宁。
林暖看着她低头沉默地擦拭着本已光洁的案板,心中轻叹一声,心结若那么容易解开,也就不配称为心结了。
她不再强求,只是说让她照顾好家里。
象屿县,是江南东道数得上的大盐场所在。
林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实地考察盐场,更要拿到一张盐引。
盐基本是历朝历代的国之重器,私贩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然而在这朝廷掌控力尚未完全渗透的江南东道,所谓的“重罪”在地方势力的运作下,往往变成了银钱开道的潜规则。
林暖在越州宴所用的官盐,也是杂质颇多的粗盐,需得她耗费心力,一遍遍用特制的细纱、木炭反复过滤提纯,才能得到雪白细腻的精盐。
正是这难得的好盐,很大程度上成就了越州宴菜品的独特风味,支撑着生意的红火。
她与陈行宁反复推敲、商议了许久,最终达成共识:必须趁着现在局势尚有缝隙,时间相对宽裕,多囤积些盐!
卢大人已抵达江南东道,虽只是二把手,但对江南东道本土势力的全面清剿或招抚,恐怕就在这一两年间。
一旦全面动武,无论是朝廷完全掌控盐务,还是本土势力为自保而收紧盐路,对他们越州来说都绝非好事。朝廷掌控,那他们这种越州“小卡拉米”基本能分到也就这么些,都不会多;至于土势力收紧盐路了,那更麻烦,稍一打听,好好好,越州朝廷势力,不卖了!
到时候再想弄到足量、相对便宜的盐,怕是难上加难。
盐这东西,又不像粮食蔬果会腐烂,囤得越多,心里越踏实。
陈行宁虽是越州父母官,但县令的职责是替朝廷福祉民生,并非自家银库的钥匙。县令是朝廷的,人身财产安全才是自家的!
林暖觉得要想为自家生意和未来可能的变局储备“硬通货”,这张通往象屿盐场的盐引,必须由她亲自去“谈”下来。
江南东道的十月,果然不负盛名。
天高气爽,阳光温暖而不灼热,微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拂过稻田金黄的穗浪,掠过山间的层林尽染。
天空是澄澈的蓝,偶尔飘过的云朵洁白松软。
道路两旁,丹桂飘香,金菊怒放,更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
一行人车马缓行,林二虎坐在车辕上,眯着眼看着南方秋景,脸上是舒展的笑容。
就连刚刚离开父母、还有些蔫蔫的林开,也被这绚烂的秋色和沿途新奇的风物吸引了注意力。
她趴在车窗边,小手指点着远处飞过的白鹭,或是路旁结满红果的乌桕树,问东问西,离愁别绪被这宜人的旅途慢慢冲淡。
归恒道长捻着胡须,看着如画的山水,不时吟哦两句应景的诗句,更添几分雅趣。
林暖看着众人,感受着车身的轻微颠簸,目光投向象屿县的方向,心中盘算着即将到来行程。
这趟旅程,既关于越州的苟存,也关乎着他们这个小家在即将到来的江南风暴中的底气,盐引,她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