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实在是太奢华了,里面的摆设,简直可以与公子们的房间相媲美。浅红色的地毡上,舞女们挥舞广袖,翩然起舞,地毡一侧,一个妙龄少女弹筝,一个少年吹箫,居然十分和谐动听。
中间摆着一几,几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
曹夕姑请蓁蓁在几对面而坐,挑眉笑道:“一人烦闷,独自下了半盘,小郎莫笑。”
烛火摇曳,龙舟上的气氛十分温馨。蓁蓁陡然来了兴致,蓝眸一转道:“不如我们下完这一盘?”
曹夕姑大喜过望,蓁蓁自选了白子。
趁蓁蓁捻子思索,曹夕姑问阿秀道:“姑娘的一曲《采葛》,唱得实在好听,甚合我意。一会儿歌舞停了,能否重唱一曲?”
阿秀乖巧施了一礼,眸光一瞥蓁蓁道:“若主人允准,阿秀自会为公子清唱。”
烛光下,曹夕姑不紧不慢落下一子,蓁蓁抓耳挠腮片刻,终于也落下一子,曹夕姑随即又落下一子,蓁蓁登时急得脸红脖粗,大叫起来:“不成,你这样子走,把我的路都堵住了,我要悔棋!”
“好,听你的。”这肯让人的性子,和不紧不慢的声音,顿时消了蓁蓁的焦躁,令她露出纯真的笑容。
曹夕姑又问道:“你的侍女要给我唱歌,问你呢,同意不同意?”
捻起一子郑重落下,蓁蓁抬首,意味深长地笑道:“阿秀,你若是专门为公子而唱,与自己无关,可光明正大地唱;若是唱自己的心声,也不是不可,但是唱完了,今晚你便回原来的地方,我不会留一个傻子在身边。”
握折扇的手轻轻向蓁蓁身侧微移,凉风便悠然扇到了蓁蓁身上,曹夕姑觑着蓁蓁的表情,暗暗纳闷:“怎么回事?这算是威胁阿秀吗?唱一首歌,还有这么多讲究?”
蓁蓁斜睨阿秀一眼,阿秀羞愧地低了头。
歌舞停了,曹夕姑伸手一挥,厅里的人全都退了下去。随后,他问询的目光便落在了鱼儿脸上。
鱼儿假嗽一声,见蓁蓁斜睨着自己点头,便把今下午主仆二人如何被迷晕,如何遇见阿秀,以及阿秀的故事一并讲了一遍。
听了缘由,曹夕姑把折扇一收,笑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不听这首歌了。”
捏着一个黑子,他又对阿秀道:“以后,若有男子想要你的身子,你要让他先兑现承诺。我是男子,以我而言,我真心喜欢的人,绝对会奉给她最好的一切,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更遑论伤害她?!”
阿秀深深低着头,终于肯承认,那个人,从来未曾爱过她,一切不过是个骗局而已。
忽然,蓁蓁像个开心的小孩子一般,兴奋地跳了起来:“啊,我赢了!我赢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悠然合上折扇,曹夕姑故意用扇子敲着自己额头,“天热,脑瓜儿不听使唤了!小郎,输了的人心情郁闷,自弹一曲《蒹葭》放松,如何?”
赢了棋的人心情正好,立刻答应了:“好,夕姑请!”
琴声缓缓,如同河流潺潺,音色渐高,蓁蓁只觉面前现出明亮的朝阳,照耀着河边青青的芦苇。秋已深,夜间露水结成了淡淡的白霜,在小河对岸,一位美丽的姑娘亭亭玉立,她清亮的眼眸,如河水般清澈,映着朝阳,令人一见难忘。
带了一丝沧桑的嗓音,曹夕姑合着琴音,歌声舒缓而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
而在河对岸,一个少年的身影站在芦苇旁,眷恋地望着远处的姑娘。心中万千言语,化为这绵绵不断的歌声,飘荡在小河上方。
姑娘顾盼回首间,少年突发奇想,如此只是痴心妄想,不如自己制造机会。
于是,风一般跑向远处的碧绿竹林,一棵棵竹子倒下,渐渐变成了竹片……
少年挥汗如雨,竹片渐渐变成了小舟,他要去见心爱的姑娘,无论逆流顺流,无论道路如何险阻,无论如何难求,他都要去见她……
一曲悠悠,在无尽的遐想中落下,蓁蓁忍不住鼓掌,笑道:“这曲子和歌声,简直妙极了!”转首望见阿秀,她不由挑眉道,“阿秀,公子这是在告诉你,以后找情郎,就要找一个这样的!”
烛光下阿秀的脸,瞬间红透,如同一块大红布。
蓁蓁挥手,阿秀退了下去
话题一转,蓁蓁转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夕姑,你怎会来长葛?郑忽也在长葛,可见过他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倏然拂过琴弦,如同流水潺潺,满室清凉。曹夕姑声音悠然道:“长葛城有宝贝,所以我来了!蔡谋也在,我的人见过他;齐国据说为掩人耳目,派了一位公女前来;你来此处,难道不是为了得到这传言中的宝贝?”
如此坦白!而且,鬼方族的宝贝,竟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吗?
每个诸侯国都有暗探,这么大的事,谁又会不知道呢?不管如何,宝贝到手,她也该抽身而退了。而那个讨厌的郑忽,时时令她想起小倌儿之事,她更恨不得立刻离开。
咦,有了,面前的曹夕姑,不正是个跳板吗?寸步不离跟着他,岂不是离开得无声无息?
心内有了决断,蓁蓁便直奔主题:“今晚夕姑宿在何处?”
“龙舟。”那双悠闲的似乎什么都无所谓眼睛里,忽然闪灼出煜煜的神采,曹夕姑微微向蓁蓁倾斜,“舟上房间极多,而且极稳,醒来又可观看湖光山色,小郎今晚便宿在龙舟,如何?”
自己这要求还没提,他倒是邀请上了!这面子是非给不可了!
“好啊!”蓁蓁心花怒放,起身坐到了棋盘前,向曹夕姑招手道,“来,长夜漫漫,我们再来手谈两局。”
且不说龙舟上二人对弈,且说那两位少年隗彩和隗利,进入红倌后,来到二楼一个华丽的包厢。
室内所有的物件,屏风,几,榻,甚至门边沿和窗户边沿,皆用黄金包裹。
博古架上的貔貅、白菜、双鱼等,黄灿灿的耀人眼眸,不必说,全部是黄金制品;而仙鹤、莲花和一套精致的茶具,则碧油油的,透着水光,乃是翠玉所制。
包厢内的高几上,两个男子正在品茶。
金灿灿的芙蓉花茶具,极其鲜明地衬出两人尊贵的身份。
其中一个红衣男子,隗彩和隗利曾经见过,便是自己的主人,未来的稚家家主稚徊。另一位黑衣公子,丰神俊朗中透着一股威猛神武,却是从未谋面。
二人进门见了礼,稚徊见是两个家奴,脸色微微一沉。
一个随侍立刻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稚徊的脸色,这才慢慢恢复了原样。
他满面堆笑,谄媚道:“公子,这是稚徊的两个家奴,平日里伶俐乖巧,公子若是喜欢,便送给公子暖床吧。”
他的话明了直接,任何人听了都会心知肚明。主客位上的人眼神微微迷离,仔细瞧了瞧这两个清秀异常的小倌儿,问道:“暖床?为何要他们暖床?”
稚徊微怔,心内暗道:“公子哎,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您向来不近女色,身边又全是侍从,这不明摆着吗?您喜欢小倌儿呀?难道是我弄错了?”
“说。”声音忽然严厉起来。
稚徊苦着脸,也不猜了,直接问道:“公子,您总不成不喜欢小倌儿吧?”
郑忽迷蒙的眼睛向他一瞥,叹了一口气,慢悠悠道:“稚徊呀稚徊,你是怎么想的?我母亲今儿将你妹妹送入我的别院,你却送两个小倌儿让我带回去,这是让你妹妹和两个小倌儿争宠吗?还是想让我母亲知道,我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烛火明亮,照耀着这个处处闪灼着金光的房间。稚徊的脸色渐渐透出一层红色,有细微的冷汗,隐隐钻出额头。
“公子,稚徊只是以为公子喜欢……”
他说不下去了。这种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的错。一个正常的男人,会把这当做是一种侮辱。
杯中的水轻轻荡漾,手指在微微颤抖,稚徊突然一咬牙,放下茶杯,“扑通”跪在了地上:“公子,朝堂之事,祖父是受人蛊惑,稚徊求公子莫要介怀,一如既往地待稚家。”
骨节分明的大手青筋暴突,缓缓握成了一个拳头,高高抬起,却轻轻落下:“我是否讲过,此事只要拿出反证,便既往不咎?”
“说过。”
“反证呢?”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眸中满是委屈:“他们销毁了证据,我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