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忽青筋暴突的拳头轻捶前额,声音忽然也变得委屈异常,嘟着嘴,眼里泪水汪汪:“那你要我怎么做,稚徊?”
稚徊愣住了。
他见过冷峻神武的郑忽,见过笑意盎然的郑忽,见过不屑一顾的郑忽,见过杀意立现的郑忽,唯独没有见过委屈含泪的郑忽。
郑忽的模样,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他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面前这个委屈含泪的郑忽。
门外墨风的声音道:“公子,该喝药了!”
“我没病,不喝药!”霸气侧漏的郑忽出现了,低吼了一声,“滚!”
声音低沉却在房间内回荡不已。
房内的另外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少年瑟瑟发抖,缓缓向墙角处移了几步。
门外响起一阵低低的叽叽喳喳,片刻后,墨致的声音又禀报道:“公子,吃药的时辰到了。”
“墨致,你不想活了?!”冷冷的反问,每一个字都像冰凌,尖尖的角径直插在房内三人的心上。
这是杀意立现的郑忽啊!稚徊低下头,深深后悔今晚没事献殷勤了。
“公子,该喝药了!”墨风的声音又起。
“刷”的一声,寒光一闪,一把软剑从郑忽腰间飞出,“砰”地插在了木门上。
已经退到墙角的两个少年,豁然抱住脑袋,蹲了下去。而脸色惨白的稚徊,则一下子瘫软在地,他的身下,缓缓溢出一些不明液体,味道极怪,带着一股浓浓的尿骚气。
外面声息皆无。
但两个忠诚的贴身侍卫并未离开,仅仅静了片刻功夫,又有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一下又一下,就像敲在人心上的催魂鼓,令瘫在地上稚徊几乎绝望了。
然而,却有淡淡的声音道:“进来。”
老天,这,是心平气和的郑忽呀!
稚徊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
木门打开了,夜风吹了进来,整个房间内,顿时回旋着一股浓浓的尿骚气。
墨风和墨致闻见此味,再一瞧地上的稚徊,立刻明白了:感情是被公子吓尿了!
两人会意对视,深深施了一礼,墨致道:“公子,时辰不早,该回去了。若是晚了,只怕贵女已经歇下,公子怕不能与之见上一面。”
嗯,什么?贵女?稚徊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缓缓坐了起来。然而,他并不知晓,此贵女非他们家那位贵女。
软剑依旧插在门上,晃晃悠悠地闪着寒光,郑忽瞥了一眼,目光忽然柔和了,毫不犹豫起身道:“走。”
墨风去拔门上的剑,郑忽的目光望向墙角瑟瑟发抖的两个少年,向他们招了招手,道:“你们俩过来。”
烛光下,两个少年贴在墙上的影子都是颤抖的。
而郑忽温和的声音,更是令他们的心一颤:“如果我把他们送给贵女,你们说贵女会不会喜欢?”
稚徊从地上爬起来,连连叫道:“公子,不可,万万不可呀!”
“稚徊,不要欺人太甚!”郑忽的声音带了一丝冷意,向他“呸”了一口,道,“你既已将他们送给我,我便有权送给你妹妹,你妹妹若是喜欢,有何不可?”
“公子,不可呀!”稚徊如同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是连连道,“造孽呀!”
软剑入木三分,墨风怕把剑头拔断,试探着用了盏茶功夫方才拔出。
郑忽把软剑插入腰间,回首对稚徊打了一个响指,道:“别忘了,我要反证。”
一行人迤逦走下二楼,稚徊扑到栏杆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心内担忧的,却是妹妹收到这两个少年后,会如何处置!
门外的侍卫上前,搀起稚徊,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主人——”
二楼上方的红色灯笼,随风轻轻晃动,朦胧的光晕罩在稚徊身上,如同一个无形的笼子,将他罩在里面,而他却全然不知,只是急切道:“你立即骑一匹快马,抄近路前往公子别院,告诉贵女:若公子赠送两个少年,千万莫收!”
侍卫应着,飞跑而去。
红倌外面,一辆豪华马车启动了。
马车内,墨风又端上药碗,郑忽一抬手,差点儿把药碗打翻:“我没病!”
墨致悄然向墨风使了个眼色。
墨风会意,顺从地放下药碗,从袖管里拿出一个黑色药丸道:“公子,这颗药丸是贵女亲手做的,要不您吃了它?”
“上午吃了一丸,便觉十分乏困,不知不觉便睡了足足一个时辰。”郑忽并不上当,白了墨风一眼,“若再吃它,不必回到别院,恐怕我便睡着了。”
拿药丸的手怔在半空,墨风回望墨致,两人无言。
外厢的两个少年,更是无言。
行了约一刻钟光景,墨大的声音在车外道:“主人,贵女下午出外,至今未归,属下派人四处寻找,至今未曾找到。”
这件事,已经瞒郑忽至今,若不是怕他回去找不到蓁蓁胡闹,墨大也不会先行禀报。
他们四个贴身侍卫兼暗卫,傍晚发现蓁蓁未归后,便商议着由墨大和墨眠带领十六个少年出外寻找,而郑忽则出外赴约,若是晚上找到蓁蓁,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而若未曾找到,那就必须禀报。
车厢内安静异常,半天没有回应。郑忽脸色暗沉沉的,突然便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她骗我!她骗我!她骗我!”
通往外厢的门关着,虽然瞧不见外厢两个少年,但墨致还是悄然向那边瞥了一眼,声音和缓劝道:“主人,贵女貌似不喜欢爱哭的男子,这万一路上遇到了,她不喜欢您了怎么办?”
哭声立止。
墨大和墨风都在心里,暗暗给墨致竖了大拇指:“墨致,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马车外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师父,有人在清风湖边见到了贵女,所有的人已经全部赶往清风湖。”
郑忽道:“去清风湖。”
马车赶到清风湖,已是亥时初,密集的人流已经不见了,湖岸上唯见稀稀拉拉的人儿在湖边溜达,而且,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湖内游船和小舟,大多已经靠岸,唯有几艘大船尚在湖上游弋。
前去给墨大报信的人是阿岂,此刻他和墨大来到湖边,早已赶到的少年渐渐聚集过来,但是,没有人看到蓁蓁。
墨大道:“去问问那些船家。”
阿岂亲自前往,一刻钟后回来禀报道:“师父,有个船家说,有位小郎带着随侍和侍女曾租过她的游船,但是,因龙舟上有她的故人,她便弃了小船,上了那艘龙舟。而他说的小郎样子,倒像是主人。”
郑忽听闻,便也让墨风去租了一艘大龙舟。
一行人上了龙舟,他站在船头,遥遥望着湖中心最大的那艘龙舟。
湖上吹来的风,比城里的风凉爽许多,墨大、墨风和墨致站在他身后,望着郑忽的背影,互相挤眉弄眼。
他们三人至今难以相信,他们从不近女色的主人,因着七巧散,突然就喜欢上蓁蓁,然后恋恋不舍了!
灯火通明的龙舟内,蓁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笑道:“与夕姑对弈,真是棋逢对手。”
鱼儿望了曹夕姑一眼,掩嘴偷笑。她在旁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每一局,曹夕姑都要准她悔棋数次,不过,她的臭棋篓子主人,脸皮够厚,丝毫不觉得丢脸,还开心得很,于是,成绩还算不错,基本是一局赢一局输。由此才引来那句所谓的“棋逢对手”。
折扇轻轻收起,曹夕姑一撩衣袖,起身道:“确实如此。不过时间不早,贵女也该洗漱休息了。”
他转首道:“美馨,带贵女去客房。”
门外进来一位侍女,向蓁蓁深施一礼:“小郎,请。”
客房内,饰金雕玉,处处显示出龙舟豪华本色。
蓁蓁确实乏了,洗漱后便径自上了榻。
龙舟的厅内,突然起了一阵喧哗。然后有人高声喊道:“贵女,你在里面吗?”
是墨大的声音。糟糕,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把蚕丝薄被拉起,紧紧蒙住自己的头,蓁蓁没出息地做了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逐渐出现了打斗的声音。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蓁蓁忽地坐起来,愤怒的情绪令她睡意全消。
摸不准蓁蓁的心思,鱼儿只得轻声相问:“主人可要出去瞧瞧?”
蓁蓁还是有些犹豫,若不出现,郑忽也拿她没辙,若是出去,自己便面临着跟这个有特殊癖好的人回去……
烦躁不安地光着脚,蓁蓁在地上转了两圈。
外面突然一声沉喝传来:“夕姑,我不希望为了这件小事,彼此成为仇敌!更不希望,为了她,要你的命。”
打斗声骤停,龙舟上安静异常,针落地的声音似乎都能听清。
她一把抓过鱼儿递来的外衣,匆匆穿好,披散着一头黑发,光脚跑了出去,鱼儿在后面提着鞋子急追:“主人,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