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巳时。在暖洋洋的日头照耀下,韩林、金士麟、李柱等乐亭营的军官们,正蹲靠在东便门的墙根,看着民夫和战兵们沿着通惠河的河岸,沿途搜寻昨日落河淹死的鞑子尸首。
更远处的通惠河北岸,一队骑兵正在旷野当中游弋警戒,悬挂的是苏日格认旗。
昨天交战了一场,东便门这里的战斗自然无需再提,而袁崇焕那里,莽古尔泰退兵以后又遭遇了关宁军的追击,双方你追我赶,一路追至运河边上。
鞑子争相渡河,然而通惠河的情景再现,河冰崩塌,无数鞑子落水。
似乎是打累了,今日双方都选择了偃旗息鼓,不过警戒还是要做的。
河岸边传来了一阵欢呼声,韩林顺势看了过去,就看见几个战兵正指挥着民夫凿着冰面。
不久,一具湿漉漉的尸首就被绳子捆着,合几个人之力才给拖了上来。
这一幕,让韩林不由得想起在奴地春天时,河冰开化以后两岸百姓捡臭鱼的场景。
“哎哎!孝儿,又是个穿甲的,还是个亮甲,你输了!”
杨善大呼小叫。
“奶奶的!”
张孝儿大骂了一句:“给爷记在账上,等回去以后给你。”
杨善笑嘻嘻地道:“现在已经是七两银子了,你到时候可莫要翻脸不认!”
“才七两银子而已,瞧你那见钱眼开的出息!”
“七两银子不是银子咋的?就是落在泥里一个铜板,老子也情愿弯腰下去扣。”
韩林听到以后,哑然失笑,哪怕已经成了乐亭营的把总,杨善对银子仍然十分痴迷,这个特性怕是要跟他一辈子了。
几个高级军官就如同歇午的老农一般,毫无形象地蹲在那里,连最注重仪表的金士麟也不例外。
这段时间,他们又是赶路,又是打仗的,实在是太累了。
昨日的战事已毕,现在到了这群 “老农们” 的收获季,不过绝大部分掉落冰面的鞑子都被冰下湍急的河水给冲跑了,因此找到最多的反而是亮甲鞑子,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有十五六具。
用杨善的话来说,这些人浑身上下都是宝贝,脑袋可以换钱换功劳,而身上的甲拔下来就能给自己的战兵穿上。
战损和战果还在统计,现在已知最大的功劳就是喀喇沁台吉布尔噶都的旗帜一面。
斩将夺旗历来都是最卓越的功勋,虽然布尔噶都没找见,但能够缴获这个引着鞑子入关的罪魁祸首的旗帜,那也是了不得的功劳了。
不过韩林现在还在为两件事发愁,一个是吃的没有了,另一个则是又得罪了袁崇焕。
“袁都督让咱们回辽军,你们怎么看?”
韩林换了一个支撑脚,对着身旁的人问道。
“那肯定不干!”
杨善不假思索地摇着头道:“咱们在乐亭当天王老子,过去了脑袋上就是一堆婆婆,不自在的很。”
郭骡儿跟着附和道:“咱们才在乐亭营扎下根基,盘了那么大的盘子,要是去辽东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其他人都纷纷赞同这个观点。
韩林有些无奈地道:“看来是又得罪了袁都督一遭。”
面对袁崇焕让他回辽东的说辞,韩林既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口中说:“这件事全凭圣上、兵部以及都堂做主。”
韩林这么说没有错,也符合大明将官调动的流程。
但这态度明显就不积极,袁崇焕如果对一般人这么说了,肯定就伏在地上磕头不止,感激涕零地说 “都堂提携,愿为大人效死” 了。
果然,袁崇焕的态度立马就冷淡了下来,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就将韩林打发了,连同乐亭营一起也打回了东便门。
袁崇焕的结局韩林就算是个历史白痴也是知道的,投附在其人门下,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就算到时候不吃他的瓜落儿,辽东那么多参将、副将、总兵的,他也得仰人鼻息。
“得罪就得罪了呗。”
李柱有些不以为意地道:“反正这场仗打完,他回他的辽东,咱们回咱们的乐亭营,到时候就不归他管了,就算他不高兴又能怎么样。”
郭骡儿瞥了李柱一眼,虽然他也不同意去辽东,但显然李柱这个浑人不知道袁崇焕究竟有多么大的能量。
“哎?你们说,袁都督不会不给咱们发粮吧?”
张孝儿道出了韩林心中一个忧心的地方。
一直沉默着的金士麟开了口:“应该不会,咱们虽然是受了袁都督的节制,但第一封调令可是出自皇上的御笔,他就算要给咱们穿小鞋,也只能是克扣一些,不会完全不给咱们发。”
虽然金士麟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但李柱还是有些不情愿地道:“那咋现在还没一粒粮食到咱们的手里?”
金士麟回身看了看紧闭的东便门,叹了口气道:“你瞧瞧现在各处大门紧闭,就算京中有粮,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运出。”
“饿着肚子可没法打仗。”
几个人正说着,杨善的手一指:“北边好像有鞑子来了。”
所有人心中登时一惊,紧接着就站起了身,顺着杨善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北面来了一支鞑子的骑兵,不过从人数看也只是一些游骑而已。
苏日格已经带领着乐亭的哨骑迎了上去,双方又开始你追我赶,不过都保持着一定的克制。
虽然算是虚惊一场,但韩林口中还是喃喃地道:“看来鞑子还没死心,也不知德胜门那里怎么样了。”
昨日还隐隐可闻的炮声,今天同样没有了,如果从外城来算的话,双方隔着好几十里的路,而且外面还有鞑子,因此德胜门的战况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最快也估计要今天晚上了。
鞑骑的出现,让原本有些松懈的众人又找回了状态,他将杨善和张孝儿都赶了回去,河冰崩塌,再冻个瓷实还要一些日子,韩林以大通桥为界,让两部戍守东西。
此外,他还下令让人将防线前面的河冰全部凿开,这样他们就算有了一道天险。
不过凿冰是一个十分耗费体力的事,对于他来说,最主要的就是粮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