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襄阳城幽静一片。
城角的丧事一条街,在夜色之中更是死一般悄无声息。
马蹄声打破长街的寂静,也惊醒了街道两边不少早就进入梦乡的商户。
凑到窗口和门缝边,商户们便看到了大队人马在长街迅速掠过。
众人都是惊骇。
丧事街素来冷清,即使是做生意的时候,这条街也是保持着安静。
普通人都觉得此地晦气,如果不是家中有白事,也不会有人跑到这里来瞎逛游。
这深更半夜,突然出现一队兵马,这自然是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街角的那间棺材铺自然早就是门窗紧闭。
山南副使郑硅此刻却是一身甲胄戎装,带兵直接到了棺材铺前。
身后上百名军士显然早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除了封锁街道,将棺材铺围堵起来,更有不少弓箭手迅速登上屋顶,占领制高点。
只片刻间,棺材铺已经是被围堵的密不透风。
郑硅骑在马背上,神色平和,但目光冷厉。
一名将领带着两骑疾驰而来,距离郑硅几步之遥,勒马停住,翻身下马。
“副使大人,后街那边也都已经堵住。”将领向郑硅拱手恭敬道:“只待这边有动静,立马配合这边从后面杀进去。”
郑硅微微点头。
“只是......副使大人,卑将不解,这小小一处棺材铺,为何要调动两队人马前来?”将领眉宇间带着疑惑之色,“若是这棺材铺有反贼,大人吩咐一声,卑将只要带一队人马,便可将棺材铺连人带铺彻底摧毁,何劳大人亲自带队?”
襄阳乃是山南道治所,驻有两千城兵,直接隶属于司马赵德庆统领。
大梁地方州军,以十人为一伍,百人为一队,千人为一部,万人为一军。
“董长史,本官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棺材铺是乱党窝点,有一股反贼窝藏在此。”郑硅气定神闲,“他们绑架了云山公,本该是由赵司马领兵来救人。但赵司马出城有公干,所以我才让你调两队人马过来。”
襄阳地处襄州境内,大梁各州也都是设有长史。
只是襄州不比其他各州,有襄阳这处治所在,是以襄州无论是刺史还是长史别驾,也几乎是徒有虚名,实权远不能与其他各州相比。
赵德庆是山南道司马,这董长史也只能听任司马指挥,统领一些人马。
“原来如此。”董长史显然是此时才知道围住棺材铺的缘由,恍然大悟,“这帮逆贼,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绑架云山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郑硅也不解释,吩咐道:“撞开大门!”
董长史也不废话,一挥手,立刻便有几名强壮的步卒冲过去,抬脚便踢。
“砰砰砰!”
“哐当!”
棺材铺大门自然经不起这样的冲撞,很快就轰然倒地。
堂内一片漆黑。
董长史一挥手,厉声道:“杀进去,有活着的全都抓起来,但有反抗,杀无赦!”
一群手持大刀的刀卒如潮水般冲了进去。
按理来说,如果姚云山真的落入反贼之手,未经谈判,如此鲁莽直接冲入进去,很容易会误伤甚至导致姚云山死亡。
但郑硅并不阻拦。
董长史虽然对这间棺材铺一无所知,可郑硅自然是一清二楚。
虽然棺材铺是监察院部署在襄阳的秘密据点,但对卢党的核心成员来说,这当然不是秘密。
卢渊明判断监察院在山南道要掀起风浪,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他断定姚家已经与监察院走到一起,姚云山突然失踪,只能是被监察院保护起来。
姚云山虽然已经没有了官身,但在山南道有着仅次于卢渊明的威望,一旦出面,便会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强龙不压地头蛇。
卢党骨子里其实也并不畏惧监察院。
在卢渊明眼中,监察院虽然对大梁百官有着极强的震慑力,可是在山南这块土地上,监察院一直都是没有真正扎根。
某种角度来说,监察院这帮人只是在山南道流浪的野狗,卢党有着足够的实力应对。
可是他同样知道,如果监察院与姚云山绑在一起,那么情况就会大大改变。
这将是对卢党产生极大的威胁。
所以得知姚云山失踪,卢渊明第一个担心的便是姚云山已经与监察院合流,在这股力量产生威胁之前,必须干脆利落将之铲除。
是以他没有任何犹豫,派遣手下亲信的郑硅亲自处理此事。
突然发兵杀到棺材铺,能否将棺材铺的夜侯们尽数斩杀,这并不重要,但必须要将姚云山带走。
即使无法带走,也要让姚云山死在混乱中。
如此一来,事后故意装作不知棺材铺是监察院据点,只以乱党绑架姚云山为名,将姚云山之死扣在监察院头上。
一旦进展顺利,甚至可以用这项罪名攻讦监察院,让朝中的党羽合力给监察院制造麻烦。
也正因对内中隐情心知肚明,郑硅自然不会阻拦军士冲进去。
他气定神闲,抬手轻抚胡须。
城兵杀进去,棺材铺里的夜侯便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投降,乖乖交出姚云山。
如果是这样,只等棺材铺交出姚云山,郑硅便会将姚云山或者交给卢渊明处置,再以绑架致仕重臣的罪名立刻将棺材铺的夜侯们屠杀干净。
如果不投降,那么夜侯们只能拼死一战。
郑硅对棺材铺里的实力很清楚,那点人手,即使夜侯们骁勇善战,两百城兵也足以将棺材铺夷为平地,顺势直接让姚云山死在乱军中。
几十名军士冲进了棺材铺,但迟迟却听不到里面传来厮杀声。
“董长史,你亲自进去看看。”郑硅皱起眉头,“如果他们想弃械投降,就交出云山公,否则将里面的反贼俱都杀死!”
董长史立时冲进去。
很快,屋里传来各种摔打之声。
“大人......!”片刻之后,却见到董长史飞奔出来,一脸沮丧道:“咱们来晚了,里面......里面没有人影,不见反贼身影,更不见云山公。”
郑硅一怔,皱眉道:“不可能,这里是......!”
他差点脱口而出“这里是监察院据点”,好在及时打住。
“我们搜过,确实不见人。”董长史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情报有误,或者他们知道咱们会找过来,所以提前逃脱转移.......!”
“绝无可能,他们不可能走脱。”郑硅脸色难看。
调动兵马之前,郑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特地命人探查过棺材铺。
不但让人假扮客人进铺子里打探动静,而且在棺材铺前后都部署了眼线,盯住棺材铺的动静。
兵马抵达前,探子也禀报过,确定棺材铺里有人,而且从反应来看,棺材铺的人根本料不到会有兵马在夜里突袭而来。
明明有人,眼下却见不到一个人的踪迹,这当然是匪夷所思。
董长史微低头,心想区区一个棺材铺,几十号人搜了个遍,不见人影,难道自己眼瞎不成。
“铺子里肯定有机关。”郑硅猛然醒悟,“董长史,再多带人手进去,检查每一处地方。反贼狡诈,棺材铺里可能有地道......!”
这里毕竟是监察院的据点。
监察院的人行事诡异,在据点里偷偷准备撤退的后路,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遵令,卑将再带人进去找。”
董长史一拱手,正要再带人进去,却忽地抬起头,向长街望过去。
郑硅也同时扭头。
只因大家都听到,长街之上,却又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急骤如雨点。
屋顶上的弓箭手立时戒备。
“燕子都!”郑硅望见来骑装束,口中吐出三个字,脸上却满是惊讶。
八百燕子都,那是山南道经略使毛沧海的嫡系牙兵。
虽然都知道燕子都乃是一支精锐的亲兵卫队,战斗力惊人,但多年来这支亲兵卫队却从来没有亮过刀。
经略使大人都已经躺平,他麾下的卫队自然不会在山南生事,除了吃喝拉撒,平日就是训练和保护经略使。
而且燕子都的将士白天几乎不会在城中任何街道出现,这导致许多人甚至忘记襄阳还有这样一支兵马存在。
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军事行动的燕子都,今晚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当然不简单。
郑硅下意识便知道事情不妙。
来者至少也有二三十骑,马如龙,人如虎。
郑硅虽然心知不对劲,但还是保持镇定,一兜马首,却是主动迎上几步。
董长史自然也看到如狼似虎的燕子都过来,心知来者不善,此刻也顾不得去棺材铺搜找,一挥手,街道上的城兵立刻列队,面向燕子都那边。
但那队燕子都还没靠近过来,董长史就听到身后也传来马蹄声。
他回过头,夜色之下,见到从街道另一头也折出来大队骑兵,黑压压一片,一眼扫过去,那至少也是五六十骑,将本就不是很宽的街道完全堵住。
比起董长史手下的城兵,燕子都几乎人人都有甲。
虽然只有少部分人全甲,大部分燕子都骑兵只是半甲护住身体的一些要害处,但这样的装备就足以对城兵形成绝对的优势。
几支火把在队伍中举起,火光照在甲胄上,泛着冰冷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