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特是一个平凡普通的雄虫。
他的雄父和雌父等级都很普通,克林特自然也是一个普通的雄虫,长相普通,等级普通,从头到脚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虽然他还没有成年,无法确定具体的等级,但早已窥见他的一生。
他们家并不富裕,因为他的雄父只娶了他雌父一个雌虫,家里只靠他雌父赚钱,能够领到的帝国福利也有限。
克林特倒不在意,无论如何,身为雄虫,至少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他的雄父是一个很单纯的雄虫,只有基本的自理能力,出了事只会呆呆地看着他的雌父,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里呆着,偶尔买买买,很喜欢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家里经常乱糟糟的,只能等着他雌父回来收拾。
由于家里成员单一,他的雌父又是军雌,很多时候都不在家,他的雄父没有照顾他的能力,导致克林特很小的时候,就只能自己爬着去找营养液喝,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等他再长大一点,他就能够照顾他的雄父了,好在他的雄父很好照顾。
克林特的生活很单一,每天起来给自己和雄父做饭,有时候为了省事,他们喝营养液,干完这些,他就找书看,进行基本的学习。
书籍都是他雌父买给他的,克林特年纪还小,暂时没办法去学校上学,只能这样打发时间。
他从小就很喜欢看书,他可以从中获取很多不知道的东西,他为此着迷。
他的童年就在乱七八糟的家里度过,在陈旧书籍的气味里度过,偶尔会伴随着他雄父的突发事件,需要克林特去处理和做决定。
克林特从小情绪很稳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和自己雄父的关系里,他总是肩负重任的那一个。
克林特的书籍看完后,他就会联系他的雌父,希望他能够再给自己找一些,他的雌父每次回来就会给他带,回不来的时候也会委托其他虫族带过来。
等他再大一些,到了上学的年纪,克林特就想去上学,好在帝国对于雄虫不收取学费,他们家不必为此多负担什么。
雄虫的学校分为两类,一类是专门为雄虫提供的学校,说是学校,并不会教导什么有用的东西,设立的目的是为了给雄虫提供社交空间,打发时间,娱乐为主。
一类则是综合性学校,这种学校不会区分雄虫和雌虫,是正儿八经教东西的地方,这种学校大部分都是雌虫,也允许雄虫进入学习,但需要他们通过考试。
克林特想上综合性学校,好在他足够聪明努力,顺利通过了考试,进入了学校。
克林特作为一个身世和等级都平平无奇的雄虫,在学校是一个边缘虫,不过他不在意这些,他来学校不是为了交际,他的目的是学习更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很快开始痴迷于机械造物相关的领域,并且学习相关的课程和知识,无法自拔地沉浸其中。
等他再大一点,他通过了帝国学院的考试,接触到了更加深入的知识体系,他开始整日在实验室,没日没夜的研究,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
在很久之前,克林特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精神力随着自己长大逐渐增长,但幅度有限,他并没有在意,反而很高兴。
毕竟他经常感觉自己被基因和精神力限制,无法支撑他的研究。
而在克林特即将成年的时候,他的基因开始飞跃,精神力逐渐暴涨。
克林特完全无法控制,他的精神力逐渐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并且拥有了自己的天赋。
克林特为此感到不安,他只想一直做一个不起眼的雄虫,一生只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
不出所料,克林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莫名其妙成为了下一任的冕下。
冕下对克林特来说,一直是一个遥远的、高高在上的符号,他终其一生也不会接触。
克林特只是一个普通的雄虫,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他错愕,他震惊,他挣扎,可事实摆在眼前。
他只能被迫接受那些本不该是他知道的事情,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
尽管帝国处于和平时期,冕下的责任并不重。
他被迫离开了自己的雄父和雌父,长久在翡翠岛上面生活,面对着从前他无法接触到的虫族,处理着他并不擅长的事情。
克林特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但他并不喜欢和虫族接触,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机械造物。
克林特从前不惧怕孤独,喜欢平静的生活,他按部就班,认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在他仍然这样,只不过多了一些其他需要做的事情,他足够聪明,精神力足够强大,也拥有可以帮助他做决策的天赋,哪怕从小并未接受属于冕下的教育,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很快可以处理好一切,就算有些棘手的问题,他很快也可以解决。
克林特知道这只是一个意外,可他没办法反抗,只能接受,他的雄父和雌父只是普通的虫族,克林特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和整个特权阶级为敌。
好在他仍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庞大的精神力帮助他更好的研究,帝国在这方面也很配合他,会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克林特开始偶尔会觉得孤独,这并非是一个好的征兆,但他不知道原因所在,他认为现在的生活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他仍然对研究有兴趣,只是他已经很少碰到需要他全心全意投入的难题,他的阈值越来越高,难以满足。
每个虫族都应该接受不圆满,接受挣扎过后仍然无法改变的命运,接受漫长岁月的无趣,接受生命并无太多意义可言。
克林特并不在意自己未来的伴侣,他从小对这方面并无兴趣,唯一的想象大概就是他会在成年后,通过雄虫协会的介绍和一个顺眼的雌虫结婚,然后过着和从前并无区别的生活。
帝国给他推荐了很多雌虫供他选择,每一个都是意外未曾发生时,克林特一辈子也够不着的雌虫。
克林特翻阅着,他必须选择,因为他即将二次分化,但他仍然拖拖拉拉,这很奇怪,但克林特无法解释原因,或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在意。
克林特第一次见到乌塔,是在帝国学院,说来惭愧,克林特虽然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只沉浸在知识之中,但周围环境给予的反馈他还是可以感知到。
他认识乌塔算是一场意外,那个时候他尽力抓住一切机会去学习,积极参与所有能够加入的项目,在其中一个项目,他碰到了乌塔。
乌塔是一个高等级雌虫,克林特那时候从周围虫族对他的态度中,猜测他应该是一个贵族,乌塔性格很好,虽然看上去冷冰冰、沉默寡言的样子,但并不会质疑雄虫的能力,也不会歧视低等虫族。
很多平民雄虫进入帝国学院就读,不乏有想要攀附高等级雌虫的念头,再加上雄虫普遍娇气,在各种合作中风评不佳,导致帝国学院的部分雌虫对雄虫存在隐形歧视。
他们的合作堪称愉快,克林特虽然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但还是对他有着不错的印象,不过克林特明白,那样的雌虫并非是自己能够拥有的,自然就不会有异样的心思。
克林特成为了冕下,他同时也知道了乌塔的情况,乌塔确实出身贵族,基因等级很优越,只是他是蝉族,会成为第六军的指挥官,注定成为冕下的附庸。
再次见面,克林特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他们从地位上来了个翻转。
乌塔看上去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成熟了一些,仍然是沉默寡言的模样,但对待克林特不再冷冰冰,神情温和很多。
克林特和他的关系很淡,很有距离,除了必要的公事,他们并不交流。
大部分的时间,克林特埋头研究,乌塔在暗处像影子一样静静守候,无论何时回头,都可以看见他的身影,倒冲淡了些克林特对于孤独的感受。
克林特有时候会想起在帝国学院的时候,乌塔很低调,但他确实是一个相当优秀的雌虫,他或许不应该陪着克林特,在角落中,在阴影中,白白浪费大好的时光。
但克林特无法决定这一切,他虽然成为了冕下,但帝国势力错综复杂,克林特的势力如同空中楼阁,没有虫族会听他的,除了乌塔,毕竟乌塔由于契约必须要听他的,这样想起来,倒显得微妙。
克林特不可能一直逃避,他也并不是个喜欢逃避的性格,他接受了雄虫协会和法庭的推荐,从那沓名单中凭借天赋挑了一个雌虫与其见面。
初次见面,雌虫很有分寸,他不耍小聪明,也不显得过分热络和冷淡,只保持一种谦逊平和、不卑不亢的态度,雌虫追雄虫的办法有很多,但对于克林特这样的雄虫,他特意去感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雌虫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心怀不轨地耍手段没有意义。
克林特见过几个雌虫,约过几次会,毫无疑问,尽管他们身份不同,性格不同,但在面对他的时候保持着同样的态度,不愿意和克林特缔结婚姻关系却又不得不进入候选名单的雌虫对他态度稍微冷淡些,愿意和克林特缔结婚姻关系的雌虫态度就稍微热络些。
克林特也对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事实上,在他眼中,那些雌虫除了长相不同,身份不同,没什么区别,都无法引动他的情绪波动。
反复折腾一段时间,克林特已经无法再拖,帝国也有了一些意见,帝国基因优越的雌虫不可能任由克林特以一种货物的方式挑挑拣拣,在他没有成为冕下之前,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雄虫。
克林特感到烦闷,他从小到大没有碰到过无法解决的事情,他的理性会做出最优的决策,但对于这件事,他罕见无法忽视自己的意愿,天赋给出的方案他并不想接受。
克林特的情绪变得低迷了些,他将双手抱膝缩在椅面上,垂着头思考解决方案。
或许是这个姿势他看上去过于脆弱,乌塔罕见走到他旁边,半跪下来,和他平视,问道:“您碰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吗?”
克林特慢吞吞抬起头,他长得确实足够平凡,不浓不淡的眉毛,轮廓不柔软也不冷硬,有着淡粉色柔软的嘴唇,唯有一双眼睛生的突出些,浅绿色的眼睛就像纯净的宝石,耀眼夺目,让虫不敢对视。
克林特忽然想到,比起其他的雌虫,在他的心里,可能只有乌塔稍微特殊些。
可克林特不是什么强虫所难的性格,看出不愿意和他缔结婚姻的雌虫,克林特就会默不作声地将他们从候选名单中删掉,毕竟对克林特来说,那些雌虫都一样。
乌塔见克林特看着他不说话,浅绿色的眼眸很亮,很纯净,他无法在这样的眼神下掩藏什么,只好垂眸避开和克里特的对视。
克林特敏锐察觉到他睫毛忽的垂落下去,这是一个想掩藏自己情绪的动作。
出于礼貌,克林特很少会使用精神力直接探查他虫想法,思想是不受控制的东西,这样比双方都好。
克林特道:“我没有碰到不开心的事情。”
这算不上不开心,克林特只是想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找到解决的办法。
乌塔顿了顿,克林特自然不会愿意和他说除公事以外的事情,这很正常。
他道:“是我冒犯了。”
克林特见他说完就有要离开的意思,开口道:“是二次分化的事情。”
乌塔愣了愣,他自然也听说了,帝国对克林特迟迟不确定的行为感到不快,毕竟已经不能再拖下去。
乌塔犹豫了一下,道:“您不愿意吗?”
克林特歪歪头,他的眼睛瞳孔清亮,平静无波,却透露出温和感。
他干脆坦然道:“你说得对,我不愿意。”
乌塔沉默,二次分化是雄虫重要的成长期,独自度过需要忍受发情期的痛苦,且有一定概率造成精神力衰退,严重甚至会导致基因滑档。
克林特比他更清楚,不应该是他劝说。
克林特注视了他一会,用一种十分礼貌的态度和语气道:“二次分化我可以和你一起度过吗?”
乌塔微微睁大了眼睛,被他的话惊得脑子一片空白混乱。
克林特是认真的?还是心血来潮?亦或者察觉到了什么?
克林特看见他没有回答,睫毛颤动,慢吞吞道:“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开玩笑的。”
乌塔看见他略显难受的表情,下意识抛却了那些思绪,否认道:“没有。”
克林特迅速道:“没有什么。”
乌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道:“没有不愿意。”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又何必在顾虑什么。
克林特弯眼笑了笑,露出促狭的表情。
乌塔沉默不语地望着他,几乎以为自己被戏耍了,但克林特不是这样的虫族。
他听见克林特的声音,带着雄虫独有的软意,这在平常克林特严肃冷淡的语气下掩藏得很好,只有少数时间会泄露。
比如刚刚睡醒的时候,独自一虫边看书边吃东西的时候。
以及现在。
克林特道:“既然这样的话,我们结婚好了。”
如此让虫不能自持,无法拒绝。
克林特的烦心事就这样解决,他又恢复成以前的生活。
非要说改变的话。
那就是不再感到孤单。
他们缔结了契约,有了实际的婚约关系,他有什么话都可以和乌塔说,有什么事也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他可以待在他的身边,靠在他的身体上,理直气壮地指使他。
克林特后知后觉意识到,曾经帝国学院那个平凡普通的雄虫,并不是不喜欢那个沉默寡言但会朝他弯起眼睛微笑表达友好的雌虫,只是过于耀眼,过于高贵,知道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拥有,只好遗憾作罢,假装并不在意。
某一天,克林特有很强烈的欲望,这种感觉没由来,他想要创造一个奇迹,一个赠予宇宙的礼物,一个证明他曾经存在的事物。
或许是他的阈值太高,或许是他渴望探索自己的极限。
他决定做一个完美的机器造物,一个拥有虫族灵魂的机器造物。
克林特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这个机器造物,他一步步搭建它的模型和框架,设计底层代码,喂养大量数据,不断修正和完善它。
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克林特没有假借任何虫族的手。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和设计,无法忍受一点点不完美。
最大的难题并不是这些,而是如何让一个机器造物不需要模仿他们,而是成为他们。
如何才能让它拥有一个公正的虫族灵魂。
克林特隐隐知道如何实现,机器造物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灵魂,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将一个虫族的灵魂和这个机器造物融合。
而克林特的天赋则赋予它公正和平衡,保证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甚至可以让它随着时间的推移,制度的变化,自我修正,达到完美。
克林特的余生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这个机器造物,它是他一生的心血,是他的巅峰之作,是纪念他曾存在于此,是他和宇宙最后的链接。
克林特靠在乌塔的身上,他总喜欢这样,明明是对情感并不执着的虫族,却意外喜欢肌肤相亲。
克林特道:“你觉得什么名字合适?”
乌塔道:“我在书上读过,智慧与勇气并存的泰坦神,名叫普罗米修斯,意为先见之明,倒很符合。”
克林特笑起来,道:“那就叫普罗米修斯好了,很合适。”
克林特喜欢平静的生活,他的一生也是如此,最大的意外就是成为了冕下,他曾认为这是一种厄运,被选择,无法反抗,只能接受。
可命运待他总是不薄。
平凡的雄虫拥有了曾经喜欢但清楚无法得到只好放弃的存在,毕生为之追求的智慧让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造就了独一无二的普罗米修斯。
克林特离开之前,将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剥离,天赋和灵魂融入普罗米修斯,完成了最后的工程。
至此,工程已毕,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