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再是天然溶洞,而是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地下神殿。
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数十根需要十几人合抱的巨型石柱,如沉默的巨人,支撑着这片死寂的空间。
石柱与墙壁上,刻满了早已风化、无法辨识的壁画与符文。
而在神殿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池子。
池底,一片漆黑。
在那片漆黑的中心,一株巴掌大小的黑色莲花,静静悬浮。
它没有根茎,就那么凭空停在半尺高的空中,通体如最纯粹的墨玉雕琢,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闪烁着诡异的乌光,仿佛在呼吸。
陆远瞳孔猛地收缩。
九幽噬魂莲!
他曾在一部残破的古籍中见过关于它的记载,那是一株生于极阴之地,以神魂与怨念为食的魔物!
是剧毒,也是至宝!
能瞬间吸干一个修士的灵海,也能……重塑一个破碎的丹田。
陆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那里,曾是他作为天才的骄傲,如今只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沸腾!
这是绝境,更是天赐的机缘!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个沙哑、仿佛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真会挑地方。”
陆远身体一僵,却没有回头。
是鬼面。
那个最难缠的家伙,他没有去追云婵,他跟上来了。
该死,诱饵被识破了。
另一边。
“轰——!”
赤红色的剑气将整条通道的岩壁都烧成了琉璃状。
云婵的衣裙上沾满了灰尘与血污,原本清丽的容颜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宛如地狱爬出的罗刹。
她的神识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道越来越淡的气息,不顾一切地追击。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云霞宗百年不遇的天才,核心真传弟子,竟被一个炼气期都不到的废物用计谋耍得团团转!
这事要是传回宗门,她云婵将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她无法接受!
那个男人必须死!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她要将他的神魂抽出,用真火灼烧百年!
“我看你往哪儿跑!”
她怒吼着,又是一剑劈出。
剑光过处,前方豁然开朗。
然而,出现的不是陆远狼狈的背影,而是一面冰冷、坚硬的死墙。
路,断了。
云婵愣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那道微弱的气息,就在这面墙壁前,彻底消散。
她被骗了。
又一次。
“啊——!”
凄厉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整个洞窟。
她猛地转身,通红的双眼扫过自己来时的路。
那个混蛋,在某个分叉口,用某种手段误导了她!
她像一头被激怒到极致的母狮,浑身散发着毁灭的气息,循着原路疯狂冲了回去。
这一次,她要将沿途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神殿之内。
死寂。
陆远缓缓转过身,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石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鬼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位朋友,跟了一路,不累么?”
鬼面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那株九幽噬魂莲上。
他脸上的青铜鬼面具,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
他能感觉到那株黑莲散发的奇异波动,那是一种令他神魂都感到悸动的力量。
是某种天材地宝!
而且是品级极高的那种!
“小子,眼光不错。”鬼面沙哑地开口,“把那东西,还有你身上的秘密,都交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他身形未动,但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已经将陆远牢牢锁定。
陆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现在是真正的油尽灯枯,别说反抗,鬼面一个念头就能碾死他。
硬拼是死路一条。
只能……继续赌!
赌信息差!赌人性!
“朋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陆远喘着粗气,故意露出一副虚弱又疑惑的模样,“我就是个被追杀的倒霉蛋,跑进这里躲躲,哪有什么秘密?”
他指了指那株黑莲:“至于那朵花,看着就邪门,你要你拿去,我可不敢碰。”
鬼面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面具下的双眼仿佛能看穿人心。
“是么?那你为什么把它藏得这么好?还费尽心机引开那个女人?”
他当然不信。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布局,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怎么可能只是个“倒霉蛋”?
这地方,这朵诡异的黑莲,绝对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陆远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却挤出更“真诚”的表情。
“大哥,你真抬举我了。”他苦笑道,“我哪有那本事啊?我就是想把那疯女人引到死路里,甩掉她而已。谁知道你这么厉害,没上当。”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调整着呼吸,试图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
他需要时间。
只要拖延足够的时间,等那个真正的“疯子”回来,局面就会彻底改变。
鬼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远方,已经隐隐传来了轰鸣声,那是云婵正在发疯般往回赶路。
鬼面不再废话,一步踏出。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强大的威压如山岳般压来,陆死死咬着牙,双腿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远突然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伪装的恐惧,反而是一种古怪的、带着怜悯的表情。
“你真的要现在动手?”
他问。
鬼面脚步一顿。
这小子的眼神不对劲。
陆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牙缝里还带着血丝。
“你知道,她为什么追杀我么?”
“不是因为我砸了她一石头,而是因为……我拿了她志在必得的东西。”
陆远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株黑莲。
“这东西,是云霞宗发现的,那女人守在这里,就等它成熟。结果被我捷足先登了。”
“你现在拿了它,你猜猜,那疯女人回来之后,是会先杀我这个没用的‘诱饵’,还是会先杀你这个抢了她宝贝的‘强盗’?”
一派胡言!
全是陆远现场编的。
但他赌鬼面不敢全不信!
因为鬼面不知道这黑莲是什么,更不知道云婵追杀陆远的真正原因。
这就是信息差!
鬼面陷入了沉默。
面具下的眼神闪烁不定。
他判断不出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他现在动了这黑莲,就等于把云婵的全部仇恨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同时对上一个疯子和一个诡诈的小子,风险太高。
可如果是假的……这小子就是在拖延时间!
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了。
云婵回来了!
鬼面必须在电光石火间做出决断。
他身上杀气暴涨,显然更倾向于先解决掉陆远这个变数。
陆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赌输了?
不!还有最后一张牌!
他猛地看向鬼面,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这朵莲花,名为‘九幽噬魂莲’,生于九幽,食魂为生。它即将完全成熟,成熟的瞬间,会释放出无差别的神魂冲击。方圆百丈,除了手持云霞宗特制玉符的人,所有生灵的神魂都会被瞬间抽干!”
“那女人有玉符,她不怕!你呢?你拿什么挡?”
这番话,九分假,一分真。
九幽噬魂莲的名字是真的,食魂的特性是真的。
但什么神魂冲击,什么云霞宗玉符,全是他瞎掰的!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用一个听起来极度危险、又无法立刻验证的“信息”,来震慑住鬼面!
鬼面浑身一震!
九幽噬魂莲!
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噬魂”二字,足以让他心生警惕。
修仙者,最重神魂!
任何与神魂有关的东西,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再看向那朵黑莲,果然感觉那股悸动是来自自己的神魂深处!
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轰隆!”
一声巨响,神殿的入口处,一道狂暴的赤色剑气蛮横地轰碎了半边墙壁。
云婵的身影出现在烟尘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神殿中央的鬼面,以及他身后的陆远。
当她的目光扫过那株悬浮的黑色莲花时,先是一愣,随即,一种比之前强烈百倍的贪婪与狂热,瞬间占据了她那双通红的眼睛!
她不认识九幽噬魂莲。
但她能感觉到,那绝对是超越了她认知极限的至宝!
“原来……原来在这里!”
她声音嘶哑,带着癫狂的笑意。
“我说你怎么敢算计我,原来是想独吞此等神物!”
她彻底误会了。
她以为陆远早就发现了这里,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甩开她,然后回来取宝。
而鬼面,在她眼里,自然也成了和陆远一伙的,或者说是另一个想来分一杯羹的强盗。
这一瞬间,三个人的心思,三条完全不同的信息链,在这个诡异的神殿中交汇了。
陆远心里简直要笑出声。
完美!
疯女人的脑补,比他编的瞎话还好用!
鬼面则瞬间感受到了来自云婵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敌意。
他立刻明白,自己被陆远当枪使了!
这小子刚才那番话,就是算准了云婵回来后会产生误会,提前给他挖好了坑!
现在,他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他如果对陆远出手,云婵必然会认为他们是在争夺宝物,马上就会加入战局,形成混战。
他如果对云婵解释,那个疯女人会信吗?她只会觉得他想支开自己,然后和陆远分赃。
好一招祸水东引!
好一个驱虎吞狼!
“你找死!”
鬼面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那股杀气不再锁定陆远,反而转向了云婵。
因为他很清楚,此刻,这个失去理智、并且已经认定他是敌人的女人,威胁最大!
陆远见状,立刻像条泥鳅一样,贴着石柱滑向更深的阴影,同时嘴里还不忘继续拱火。
“云姑娘!这人是鬼面刺客,跟我一路了,就是想抢你的宝贝!我们联手,先干掉他,宝贝还是你的!”
云...云姑娘?
云婵听到这个称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个刚刚还把她耍得团团转的蝼蚁,现在居然开始跟她称兄道弟,商量联手了?
但她虽然疯,却不傻。
眼前的情况,确实是这个戴面具的家伙威胁最大。
“滚开!”
云婵厉喝一声,目标却不是陆远,而是鬼面!
一道粗大的剑气,如同一条赤色怒龙,咆哮着斩向鬼面!
鬼面眼神一寒,不退反进,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两柄漆黑的短刃,交叉一划,一道黑色的十字斩,精准地迎上了剑气。
轰——!
狂暴的能量在神殿中央炸开,气浪将地面都刮掉了一层。
陆远趁机躲到了一根最粗的石柱后面,大口大口地喘息。
成了!
两个最强的敌人,被他成功地挑拨到自相残杀了!
他看着斗在一起的两人,又看了看那株在能量风暴中依旧安然悬浮的九幽噬魂莲,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现在,才是他真正的机会。
他悄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三滴粘稠如水银的液体。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石髓涎”,能够暂时稳固经脉,让他在短时间内,强行运转一次功法。
代价是事后经脉寸断,彻底沦为废人。
但他别无选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要趁着两人激斗,无暇他顾的时候,去取那株九-幽-噬-魂-莲!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三滴“石髓涎”仰头吞下。
一股冰冷至极的寒流,仿佛三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他的喉咙,然后炸开,冲向四肢百骸!
“呃啊……”
陆远死死咬住嘴唇,将惨叫硬生生憋回肚子里。他整个人蜷缩在石柱后,身体剧烈地抽搐,皮肤下面,一条条青筋如同扭动的蚯蚓,疯狂地鼓动、游走。
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就像有无数把小刀在他的经脉里来回刮动,切割,研磨。每一寸血肉,每一个骨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
这是强行粘合撕裂经脉的代价。石髓涎不是灵丹妙药,它只是用一种更霸道、更狂暴的方式,暂时“糊”住那些破损,换取片刻的生机。
而这片刻,就是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