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石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被称为老五的瘦高个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神态恭敬,却不敢抬头直视血池中的男人。
“启禀舵主!”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西城那边传来消息,刀疤脸他们找到了目击者!凶手往城西方向逃了!”
血池中的周奎,眼皮动都未动一下。
“哦?”
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惊天大事,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让老五的头埋得更低了。
“是的舵主!目击者说,亲眼看到一个黑衣人杀了三爷,然后一路逃向城西的贫民窟!”老五急忙补充道,“刀疤脸已经带人追过去了,他让小的先回来向您禀报!”
周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浑浊的、令人心悸的血红。仿佛两颗泡在血水里的琉璃珠子,充满了暴虐、疯狂与高高在上的漠然。
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老五,又转向血池里那个快要被榨干的“祭品”,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一个杀了老三的跳蚤,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老五的心头。
老五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舵主息怒!是……是属下失态了!”
他知道,舵主周奎的脾气,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上一秒还可能对你微笑,下一秒就可能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周奎似乎很享受手下的恐惧。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城西?贫民窟?倒是挺会挑地方。”他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也好,就让那群废物去闹腾吧。把那些贱民的骨头一寸寸敲碎,本座倒要看看,那只小老鼠能躲到哪里去。”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出城的路口。但凡有想趁乱溜出去的,格杀勿论。”
“另外,告诉刀疤脸,本座要活的。我要亲手捏碎那个杂碎的每一根骨头,用他的血,来为我的血池增添几分新的‘风味’。”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与兴奋。
“是!属下遵命!”
老五如蒙大赦,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密室。
石门重新关上。
密室里,只剩下血屠周奎的低笑声,以及那个“祭品”越来越微弱的呻吟。
周奎重新闭上眼睛,继续他的修炼。
在他看来,一只躲在城西贫民窟的老鼠,根本不配让他从这温暖舒适的血池里挪动一下尊贵的身躯。
全城搜捕,天罗地网,那人不过是瓮中之鳖。
他享受的,是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过程。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已经颠倒了。
那致命的威胁,并非来自遥远的城西。
而是正在穿过重重夜色,以他无法想象的方式,笔直地朝他这颗高傲的心脏,狠狠刺来。
……
城西,那条幽深的巷子里。
“大哥!没有!连根毛都没找到!”
一个手下灰头土脸地从巷子另一头跑了回来,满脸晦气。
“废物!”刀疤脸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这么大一条巷子,一个人都找不到?你们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吗?”
几个手下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敢还嘴,只能低着头。
刀疤脸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消磨殆尽。他那张本就狰狞的脸,此刻更是扭曲得像一块烂掉的猪肝。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陆远身上,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小子,你他妈再给老子好好想想!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可能去别的地方?”
陆远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大……大哥,我……我真的没骗你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都红了,“当时太快了,我只看到黑影钻进来了……也……也许……也许他从哪家院子翻墙跑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惊恐”的眼神四下乱瞟,似乎在帮忙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
就是现在!
陆远的心中,冷静得如同一块寒冰。
他的目光,在扫过巷子尽头一处堆满杂物的角落时,看似不经意地停顿了半秒。
那里,有一扇破败的、仅用一根木栓插上的后门。门的后面,是另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
这是他刚才在被押着走过来时,用眼角余光瞥到的退路。
时机,已经成熟。
“翻墙?”刀疤脸眉头紧锁,觉得有几分道理。这片区域房子挨着房子,翻墙逃窜确实是最佳选择。
可这他妈一排几十户人家,要找到什么时候?
就在刀疤脸心烦意乱,注意力被“翻墙”这个可能性吸引走的瞬间。
陆远动了。
他不是逃跑,不是反击。
而是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巷子入口的方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啊——!在那里!他又回来了!”
这一声嘶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声音尖锐凄厉,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震惊,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什么?!”
刀ar脸和他的手下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转过身,齐刷刷地看向巷子口。
那里空空如也,除了被风吹起的几片烂菜叶,什么都没有。
“哪儿呢?”刀疤脸怒吼。
“妈的,耍我们?”
手下们也反应过来,纷纷怒骂着就要转回头。
但,已经晚了。
高手的对决,胜负只在须臾之间。
对于陆远来说,这零点几秒的注意差,就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就在所有人转身的那一刹那,他那“惊恐”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冷静与决绝。
他的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骤然发力。
不是冲向巷口,而是反向冲刺!
脚尖在地面重重一点,整个人如同一道离弦之箭,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几个起落就冲到了巷子尽头的杂物堆旁。
右手闪电般拔出那扇后门的木栓,左肩狠狠一撞!
“砰!”
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形一矮,就消失在了门后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
当刀疤脸等人怒吼着转过身时,看到的,只有那扇正在轻轻摇晃的破门,以及归于沉寂的黑暗。
巷子里,哪里还有陆远的影子?
“……”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刀疤脸和他的一众手下,全都愣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可置信。
人呢?
刚才那个吓得快尿裤子的“目击者”呢?
“大……大哥……”一个手下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小子……”
“操——!”
刀疤脸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几乎要掀翻整条巷子。
“我们被耍了!!!”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青筋在额角和脖子上如同蚯蚓般暴起。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辱、愤怒与后知后觉的恐惧的表情。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狗屁目击者!
什么凶手逃往城西!
从头到尾,他们都被骗了!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胆小如鼠的小子,才是真正的……
不!
他可能比凶手更可怕!
能在血魂教几十号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他们这群自诩精锐的教众耍得团团转,这需要何等的心智和胆量?
“追!给老子追!”刀疤脸状若疯魔,挥舞着钢刀冲向那扇破门,“活捉他!老子要亲手把他剁成肉酱!”
一群人如梦初醒,乱哄哄地跟着冲了过去。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蛛网般复杂交错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通道。
陆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在巷道间穿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在嘲笑着这群蠢货的后知后d觉。
刀疤脸站在岔路口,看着眼前至少三个不同的方向,气得浑身发抖。
他知道,他完了。
不仅功劳没了,还把敌人带到了错误的方向,给了对方充足的作案时间。
等舵主知道真相……
刀疤脸打了个寒颤,一股比黑夜更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扔进血池,化作一滩脓血的下场。
……
脱离了刀疤脸那群“移动路障”,陆远就像是潜龙入海,猛虎归山。
他在黑暗中急速穿行,身影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
之前在队伍中看似不经意的观察,此刻化作了一张无比清晰的地图,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哪里的巡逻队刚刚走过,哪里的暗哨因为主力被调往城西而出现了空当,哪条路可以最快地横穿城区……一切尽在掌握。
他的方向,只有一个。
城东,血魂教总坛!
周奎,你的死期到了。
陆远的眼神,比夜色还要冰冷。
他没有丝毫的停留,利用建筑的阴影和复杂的巷道,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逼近着那个防备最森严,也因为傲慢而变得最空虚的巢穴。
总坛外围的守卫,比平时松懈了不止一筹。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城西那震天的喊杀声所吸引,不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凶手。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口中的“凶手”,此刻正从他们身后不足十丈的阴影中,悄然掠过。
陆远停在一处高墙的阴影下,抬头看向这座血魂教的巢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檀香与血腥的诡异气味。
这里,就是黑石城罪恶的源头。
他没有选择强闯正门,而是绕到了总坛的后方。
这里是一片杂乱的后院,负责处理总坛的垃圾与污物。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通往地下的排污口,仅仅用一块沉重的石板盖着。
这是他之前“踩点”时,刻意记下的一个细节。
越是肮脏污秽的地方,越容易被人忽略。
陆远俯下身,双手扣住石板的边缘,手臂肌肉微微鼓起。
那块数百斤重的石板,被他无声无息地缓缓抬起,挪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陆远眉头都没皱一下,身形一矮,灵巧地钻了进去,随后又将石板悄无声息地推回了原位。
地面之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地面之下,一头最顶级的掠食者,已经成功潜入了猎物的巢穴。
他将沿着这污秽的通道,直抵那颗跳动着、自以为是的心脏。
狩猎,进入了最后的阶段。通道内黏腻湿滑,每一步都踩在不知名的软烂物体上,发出噗叽的声响。
黑暗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物质,浓稠得化不开。
空气中那股檀香与血腥混合的味道,此刻放大了百倍,蛮横地灌入陆远的鼻腔,几乎要将他的神魂都熏得离体。
这不是简单的排污渠。
陆远立刻做出判断。
污秽是真的,但更像是某种献祭仪式的余烬,混杂着油脂、碎骨和无法辨识的药渣,被一股脑地冲刷到这里。
他没有减速,反而更加警惕。
猫着腰,像一头贴地滑行的黑豹,每一个落脚点都经过精确计算,避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隐约传来一种奇怪的拖拽声。
沙……沙……
很有规律,仿佛有人正用一把破旧的扫帚,费力地清扫着地面上粘稠的垃圾。
陆远的身形瞬间凝固,整个人缩入一处凹陷的墙壁阴影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
一个佝偻的人影,从通道拐角处缓缓出现。
那人影瘦骨嶙峋,身上裹着几片破烂的麻布,几乎看不出人形。他拖着一个巨大的铁爪耙,正费力地将通道内凝固的血块与污物扒拉到一起,动作麻木而机械。
他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陆远瞳孔微缩。
他认出来了,这种人,血魂教内部称之为“血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