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明的双手即将触碰到水面的瞬间,一只手,快如闪电,从后面伸出,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是陆远。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讽。
“蠢货。”
他吐出两个字,将苏明扔回苏婉儿的怀里。
苏明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前辈……”
苏婉儿抱着弟弟,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陆远没有理会她的道歉,只是抬起下巴,朝溪流里示意了一下。
苏婉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清澈见底的溪水中,靠近岸边的鹅卵石缝隙里,趴着一条条只有拇指大小、身体近乎透明的小虫。
它们随着水流轻轻摆动,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这是‘噬髓线虫’。”
陆远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喝进肚子里,三天之内,它会钻进你的骨髓,把你从里到外啃食干净。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
苏婉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抱着弟弟的手臂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她刚才,竟然也想过去喝水的。
“这个世界想让你死的方法,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陆远扫了他们姐弟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两件马上就要报废的工具,“口渴比死了强。你的脑子不只是为了让你的耳朵不长在一起,偶尔也用一下。”
说完,他走到溪边,伸出右手食指。
指尖上,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色火焰再次燃起,如同一粒金色的米粒。
他将手指探入溪水之中,那金色火苗触碰到流水的瞬间,并没有熄灭,反而像是墨滴入水一般,迅速朝着下游渲染开去。
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波纹顺着溪流扩散,所过之处,那些透明的噬髓线虫仿佛被瞬间蒸发,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弹掉了一点灰尘,然后径直走到下游几米远的地方,捧起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苏婉儿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种神仙般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还愣着干什么?”
陆远喝完水,抬起头,眉头微皱,“等我请你们喝吗?”
苏婉儿一个激灵,连忙拉着弟弟跑到下游,学着陆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捧起溪水。
清凉的溪水滑入喉咙,带走了连日来的焦渴和疲惫,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这个男人的差距。
那是一道天堑。
他们不再是逃难的贵族姐弟,而他也不是什么心怀善意的世外高人。
他们,只是他顺手捡回来的两件东西。
也许有点用,也许随时都会被丢掉。
……
夜幕缓缓降临,森林里开始响起各种不知名的虫鸣和兽吼,平添了几分阴森。
陆远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升起了一堆篝火。
火焰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一丝温暖。
但苏婉儿和苏明却丝毫不敢放松。
因为在篝火旁,躺着一头刚刚被杀死的黑纹豹。
它的头颅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前后通透,像是被什么东西以无法想象的力量瞬间贯穿。
而凶器,就摆在陆远的脚边——一块普普通通,沾着血污和脑浆的石头。
不久前,这头黑纹豹从阴影中扑出,目标正是离篝火最远的苏明。
当时苏婉儿吓得魂飞魄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而陆远,从头到尾都坐在原地没有动。
他只是在黑纹豹跃至半空的时候,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然后屈指一弹。
破空声尖锐刺耳,下一秒,黑纹豹的头颅便在空中炸开一团血雾,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整个过程,快到让人无法反应。
陆远只是瞥了一眼那具尸体,然后对吓傻了的姐弟俩说道:“恭喜你们,还没死。现在,晚饭有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黑了”。
“把皮剥了,肉切好。皮毛有用,肉是食物。别浪费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不然,我就把你们也当成浪费的东西。”
苏婉儿一个哆嗦,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拿起那把从血魂教徒身上搜来的匕首,颤抖着走向黑纹豹的尸体。
她出身世家,何曾做过这种血腥的事情。
但此刻,在陆远冰冷的注视下,她不敢有丝毫犹豫。
血腥味、内脏的温热、皮肉分离时黏腻的触感,让她几欲作呕。
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她知道,这是另一堂课。
一堂关于“价值”的课。
如果他们不能证明自己还有用,那么下场,可能比这头黑纹豹好不了多少。
当苏婉儿满身血污、脸色苍白地将切好的豹肉用树枝串好,递到陆远面前时,陆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接过肉,架在火上烤。
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肉香渐渐弥漫开来。
山坳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苏婉儿抱着已经因为惊吓和疲惫而睡着的弟弟,蜷缩在离陆远最远的角落里,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那个沉默的男人。
她看不透他。
他的强大超出了她的认知,他的冷漠也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究竟要去黑石城做什么?
像他这样的存在,黑石城那种边陲小城,有什么值得他亲自跑一趟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陆远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黑石城,现在是谁在管事?”
声音不大,却让苏婉儿的心猛地一跳。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远是在问她。
她连忙整理了一下思绪,恭敬地回答道:“回前辈,名义上是城主李畏。但……但实际上,城里的几大家族,王家、赵家,还有我们苏家,共同执掌着城卫军和商业命脉。李城主……很多时候也只是个摆设。”
陆远翻动着烤肉,头也不抬地继续问:“血魂教,在城里势力如何?”
这个问题,让苏婉儿的身体瞬间僵硬,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很大。”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他们渗透得很深。城卫军里有他们的人,几大家族……恐怕也有被他们腐蚀的。他们行事诡秘,常常有平民莫名失踪,大家都知道是他们干的,但没人敢说,也没人敢管。李城主曾经下令严查,结果第二天,他最器重的一名卫队长全家上下三十余口,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尸骨无存。”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提这件事了。”
“呵。”
陆远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废物。”
他不知道是在说李城主,还是在说黑石城的所有人。
他将一串烤好的肉扔了过来,精准地落在苏婉儿的面前,没有沾染一丝灰尘。
“吃吧。”
苏婉儿看着那串金黄油亮、香气扑鼻的烤肉,却没有立刻去拿。
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恩赐,这是交易。
用情报,换取食物和暂时的安全。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前辈,血魂教在黑石城最大的据点,明面上是一家名为‘万福商行’的店铺,位于城西最混乱的区域。但那只是个幌子,真正举行祭祀、关押……关押祭品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在哪。他们非常谨慎。”
“城里最强的修士是谁?什么境界?”
陆远继续问道,似乎对那些血腥的细节毫无兴趣,只关心最核心的问题。
“应该是城主李畏,据说他已经踏入了‘凝脉境’中期。另外就是王家和赵家的老祖,也都是凝脉境初期的修为。”
苏婉儿努力回忆着,“我们苏家……我父亲也是凝脉境初期,但是……他已经……”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悲伤。
凝脉境。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境界。
开辟体内灵脉,引天地灵气入体,举手投足间皆有莫大威力。
但在苏婉儿看来,即便强如凝脉境的城主,在这位前辈面前,恐怕也和那头被一石子打爆脑袋的黑纹豹,没什么区别。
陆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
山坳里再次安静下来。
苏明在睡梦中呓语着,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姐姐的衣角,口中模糊地喊着:“爹……娘……”
苏婉儿的眼圈瞬间红了,她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将他更紧地搂在怀里。
她抬起头,看向篝火对面的陆远。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一片明明暗暗。
他的眼神深邃如夜,仿佛藏着一片无尽的星空,又或是一座沉寂的深渊。
就在那一瞬间,苏婉儿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在听到苏明的呓语时,陆远翻动烤肉的动作,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他的眼神,似乎也恍惚了一下,那深不见底的漠然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
那是一种……更复杂,更遥远的情绪。
像是在透过这对可怜的姐弟,看到了别的什么人,别的什么事。
但那情绪只存在了短短一刹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陆远再次抬眼时,那双眸子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冰冷。
他将自己手中的烤肉吃完,把光秃秃的树枝扔进火里,然后站起身,走到山坳口,靠着岩壁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就这么站着过一夜。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下半夜你守夜。如果有东西靠近,弄出点动静。要是你蠢到连野兽都发现不了,那被吃了也活该。”
苏婉儿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是,前辈。”
她知道,这是对她刚才提供情报的“回报”——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她不敢睡,也不敢放松,只是抱着弟弟,死死地盯着周围的黑暗。
篝火的光芒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更远的地方,是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从未觉得夜晚如此漫长。
而那个站在山坳口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一动不动。
……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林间的雾气时,陆远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因为熬了一夜而满脸疲惫,却依旧强撑着精神的苏婉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吐出两个字:“上路。”
有了昨天的经验,苏婉儿已经不敢再有任何抱怨。
她叫醒弟弟,分了一点昨晚剩下的肉干,便匆匆跟了上去。
又经过半日的跋涉,前方林木渐疏,视野豁然开朗。
一座巍峨的黑色城池,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那就是黑石城。
城墙由巨大的黑岩堆砌而成,高达十余丈,在阳光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
远远望去,像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充满了压迫感。
然而,越是靠近,苏婉儿的心就越是下沉。
记忆中繁华的城门口,此刻却显得萧条而压抑。
进出城门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大多带着麻木和警惕。
城墙上站立的卫兵虽然盔甲鲜明,但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眼神涣散,偶尔扫过下方人群的目光里,充满了不耐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贪婪。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股无形的阴云之下。
在距离城门还有数百米的一片小树林里,陆远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满身狼狈的苏婉儿姐弟。
“我的目的地到了。”他平静地说道,“你们的也一样。”
苏婉儿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陆远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随手扔了过去。
钱袋落在苏婉儿脚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这里面有五十两银子,是从那几个废物身上拿的。省着点花,够你们吃一阵子了。”
苏婉儿没有去捡那个钱袋,她抬起头,嘴唇翕动,眼中带着一丝哀求:“前辈……您……您不要我们了吗?”
“要你们?”
陆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什么时候要过你们?我只是顺路,而你们恰好跟在了后面。现在路走完了,交易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