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将苏婉儿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彻底戳破。
是啊,她早就该明白的。
交易。
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交易。
他救他们,是为了获取黑石城的情报。
现在情报到手了,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进去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用这笔钱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都随你们。”
陆远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只有一点,忘了你们见过我,也别向任何人提起我。如果你们的名字和我的扯上任何关系……”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相信我,血魂教能对你们做的事情,我能做得更彻底。”
这句威胁,比任何安慰都更真实,也更有效。
苏婉儿浑身一颤,脸色变得比雪还白。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陆远的眼睛。
“……我明白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很好。”
陆远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欣赏她的识时务。
他不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朝着黑石城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不急不缓,但身影却仿佛融入了周围的光影之中,几个闪烁之后,便消失在了官道上来往的人群里,再也找不到一丝踪迹。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空旷的树林里,只剩下苏婉儿和苏明姐弟俩。
苏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拉了拉姐姐的衣角,小声问:“姐姐,那个大哥哥……去哪了?”
苏婉儿没有回答。
她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那个钱袋。
钱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们与那个男人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
她站起身,遥遥望着那座巨大的黑色城池。
城门口人来人往,卫兵懒散,商贩叫卖,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
但她知道,在那座坚硬的城墙之后,藏着吃人的恶魔,也藏着……一尊比恶魔更可怕的神魔。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她只知道,他们自由了。
一种夹杂着恐惧、迷茫和屈辱的自由。
她拉紧了弟弟的手,低声说道:“小明,我们走。记住,从今天起,我们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见过任何人。我们……要靠自己活下去。”
树林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在嘲笑着这对姐弟的渺小与无助。
苏婉儿死死地攥着那个钱袋,粗糙的麻布硌着她的掌心,那五十两银子的重量,此刻却像是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活下去。
他说,让他们活下去。
可在这乱世里,活下去这三个字,何其艰难,又何其奢侈。
“姐姐,”
苏明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脸上满是茫然和饥饿,“我们……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
苏婉儿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座雄踞在地平线上的黑色巨城。
黑石城。
像一头匍匐的远古凶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靠近它的生命。
那个男人进去了。
他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却又蕴含着足以颠覆大海的力量。
他说,忘了你们见过我。
他说,如果你们的名字和我的扯上任何关系,他能做得比血魂教更彻底。
那冰冷的话语,依旧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刺得她灵魂都在发颤。
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这是最理智,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
苏婉儿低头看着自己年幼的弟弟,他面黄肌瘦,眼神里是未经世事的纯真。
他们两个,一介孤女,一个幼童,身怀五十两银子,在这荒郊野外,又能走多远?
路上会不会遇到比血魂教更贪婪的匪徒?
会不会在抵达下一座城池之前,就饿死、病死,或者被人杀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恐惧,像无形的藤蔓,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反而……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座黑色的城池。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个男人在城里,血魂教的注意力,或许也会被他吸引。
在那片巨大的阴影之下,他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反而可能找到一丝苟延残喘的缝隙。
更何况,她心中还有一个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卑微而又可笑的念头。
她想活下去,也想亲眼看看。
看看那尊比恶魔更可怕的神魔,究竟会在这座城市里,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小明,我们进城。”
苏婉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蹲下身,将钱袋小心地塞进弟弟的内衫里,用布条牢牢系好,然后将自己的脸和弟弟的脸都抹上了一些泥土,让两人看起来更加不起眼。
“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来投奔远房亲戚的。不许哭,不许闹,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知道吗?”
苏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姐姐眼中的坚定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
苏婉儿拉起弟弟的手,那小小的手掌冰凉,她用力握紧,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勇气都传递过去。
她毅然转身,朝着那座吞噬了那个男人的黑色巨城,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
与此同时,陆远已经站在了黑石城的城门下。
他身上的气息早已改变,那股凌厉的杀伐之气被收敛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常年奔波、略带疲惫的商贾气息。
就连他的面容,也在灵力的微调下,变得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黑石城的城墙,名副其实,通体由一种黑色的巨岩砌成,高耸入云,表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干涸的暗红色血渍,散发着一股铁与血的腥气。
城门口,站着两排卫兵。
他们穿的并非是大夏王朝的制式铠甲,而是一身血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眼神倨傲而残忍。
他们是血魂教的教众,是这座城市的实际掌控者。
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接受他们苛刻的盘查。
“站住!干什么的?”
一个满脸横肉的教众用手中的长戟拦住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农,戟尖几乎要戳到老农的鼻子上。
“军爷,小的……小的是进城卖些山货的……”
老农吓得浑身哆嗦,满脸谄媚的笑。
“山货?”
那教众嗤笑一声,一脚踹翻了担子,里面的山菇、野果滚了一地。
“我看你是奸细吧!搜!”
旁边几个教众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老农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只搜出十几枚铜钱,也被他们毫不客气地揣进了自己腰包。
“滚吧!下次再敢拿这点破烂玩意儿来糊弄,就砍了你的脑袋!”
老农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地上的山货都不敢再看一眼。
周围排队进城的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敢怒不敢言。
陆远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片漠然。
这就是血魂教治下的城市。
没有秩序,只有赤裸裸的暴力和压榨。
很快,轮到了他。
“新来的?干什么的?”
拦住他的是一个眼神阴鸷的瘦高个,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一头待宰的肥羊。
陆远微微躬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卑和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这位爷,小的是从南边来的皮货商,听闻黑石城繁华,特地来……来寻些门路。”
“皮货商?”
瘦高个挑了挑眉,伸出手,“路引呢?”
陆远从怀中掏出一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路引递了过去,同时,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一小锭银子,大约有二两重。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军爷行个方便,让小的进去讨口饭吃。”
那瘦高个掂了掂银子,脸上的阴鸷缓和了不少,贪婪的目光一闪而过。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路引,便扔了回来。
“算你识相。”
他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进去吧。记住,在黑石城,就得守我们血魂教的规矩。要是敢乱来,哼!”
“是是是,小的一定谨记在心。”
陆远点头哈腰,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转身走进了深邃的城门洞。
在他踏入城内的那一瞬间,脸上谦卑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就像一条悄然滑入黑暗水域的毒蛇,开始寻找自己的猎物。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加压抑。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几家开着门,伙计们也都垂头丧气,眼神麻木。
街上行人稀少,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煤烟、血腥和腐朽的气味。
不时有血魂教的巡逻队走过,他们步伐嚣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每一个路人,稍有不顺眼,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陆远找了一家看起来最破旧的客栈住了进去,要了一间最偏僻的房间。
他没有急着行动。
从苏婉儿那里得到的情报只是一个大概,他需要更精确的信息。
比如,血魂教在黑石城的分舵舵主——那个叫“血屠”的家伙,究竟住在哪里,有什么习惯,身边有多少高手。
夜幕降临,陆远换上一身夜行衣,如同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石城的夜色之中。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城中的一座酒楼。
灯火通明的“醉仙楼”,是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里,唯一看起来还有些生气的地方。
这里是血魂教中高层人物寻欢作乐的场所,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陆远如同一片影子,贴着墙角,避开所有巡逻的耳目,轻易地潜入了酒楼的后院。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寻了个隐蔽的角落,收敛全部气息,静静地聆听着从各个包厢传来的污言秽语和嚣张笑谈。
“……他妈的,舵主最近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天天让咱们加强戒备,说是有什么大鱼要来,害得老子连去快活林的时间都没有了!”
“谁说不是呢!前两天抓来的那几个妞,还没玩够呢,就给舵主送去了。听说那几个妞水灵得很,真是便宜舵主了!”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舵主的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舵主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总坛那边,好像出了点事。”
“什么事?”
“嘘……我也是听舵主喝醉了偶然提了一嘴,好像是……少主在外面,被人给……宰了!”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让包厢内的声音瞬间一静。
而藏在暗处的陆远,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血魂教少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城外被他顺手捏死,连名字都懒得问的那个废物,自称的就是血魂教少主。
原来,麻烦不是他来找血魂教。
而是麻烦,早就已经找上了他。
有趣。
有趣。
陆远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如同品味着一杯醇厚却带着血腥味的烈酒。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潜入羊圈的独狼,准备悄无声息地咬断头羊的喉咙。
却没想到,这整个羊圈,早已经因为他的到来而炸了锅,所有的羊都竖起了耳朵,瞪着血红的眼睛,等待着那只传说中的恶狼现身。
只不过,它们并不知道,这只狼,已经混进了羊群里,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它们的恐慌和不安。
包厢内的死寂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惊骇的声音打破。
“老……老三,你这消息保准吗?少主……被人宰了?这……这怎么可能!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他妈还能骗你们不成?”
那个被称为老三的汉子,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燥气和一丝炫耀,“这是舵主亲口说的!那天他老人家喝高了,一巴掌拍碎了一张桌子,眼睛红得跟要吃人一样,嘴里念叨着‘无论是谁,我必将其碎尸万段,用他的神魂点天灯’!那模样,吓得我腿肚子现在还转筋呢!”
“嘶……”
包厢内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血屠的残忍,在黑石城分舵是出了名的。
能让他失态到这种地步,可见少主的死对他冲击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