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作为张经纬旗下产业,早已名动云州。它不仅仅是一家酒店,更是一个集天然温泉、顶级酒肆、奢华戏楼与各类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庞大综合体,堪称云州地面上最大的销金窟。此地安保严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眼神锐利、身形矫健之辈;服务更是无微不至,从引路到入住,皆有专人全程陪同,态度恭敬体贴。内部装潢极尽奢华之能事,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仿佛将长安的繁华一角硬生生搬到了这北地边城。
当然,与之相匹配的是那令人咋舌的价格。一套顶级的行政套房,拥有六室两厅的广阔空间,一夜便需百贯钱,早有“风花雪月一夜千金”的流言在商人圈中流传。许多豪商巨贾宁愿在此一掷千金,用以应酬招待,无非是为了彰显自身的财力与地位。
今日,酒店迎来了一位气质非凡的美妇人,她的到来让整个酒店都悄然加速了运转。一行十余人,一口气订下了三套相邻的行政套房,掌柜亲自躬身接待,不敢有丝毫怠慢,不仅调配了最好的侍女团队,还临时增派了一队精干护卫,确保贵宾的安全与隐私。
进入套房,饶是石太后见惯了宫廷富贵,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暗自惊叹。脚下是厚厚的西域呢绒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仿佛陷入云端。墙面以朱红大漆通体涂刷,光可鉴人,映衬得满室生辉。最令人瞩目的则是头顶那盏巨大的、由无数透明水晶片组成的吊灯,此时虽未点燃烛火,但在窗外光线的折射下,已然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随行的贴身宫女艳艳,好奇地摸了摸那雕花拔步床,又轻轻踩了踩地毯,忍不住低声惊呼:“娘娘,这地板好软,床也好软!这里……这里莫非是仙界吗?” 她脸上满是孩童般的新奇与兴奋。
而石太后,却被盥洗室内一件奇特的物事吸引了目光。那是一个洁白的瓷质坐具,造型古怪,上方还有一个木制的水箱和一根垂下的拉绳。旁边的墙上贴着使用说明,她仔细看了两遍,仍是面露难色,带着几分迟疑与探究。
她最终还是按照说明尝试了一下,轻轻拉动了那根绳子。
“哗啦啦——!”
一阵急促的水流声骤然响起,水箱中的水奔腾而下,将污物瞬间冲走,恢复了洁具的洁净。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自动清洁的功能,把她吓了一跳,心口微微悸动。
“艳艳,你快来看,这里的东西好生奇特!” 她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奇,“就拉了一下绳儿,那水自己就跑出来了,还把……还把秽物都带走了!”
“艳艳……艳艳……”
她连唤几声,却不见回应。回头一看,那丫头竟已歪在客厅那张极其柔软的沙发椅上,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舟车劳顿,加上这室内的舒适温暖,让她放松了警惕。
石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责怪。
她走到窗前,亲手拉上了厚重的丝绒窗帘,将外面的喧嚣隔绝。
这次微服私访她身边只带了艳艳这一个最贴心的旧人,是从她还是梁王妃时就陪伴在侧的,情分非同一般。
在偌大的套房里,她没有丝毫睡意。内心的波澜远比身体的疲惫更甚。
近来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从中下层升上去的,提及张经纬和高阳,口风几乎是一边倒的赞不绝口。更让她心惊的是,一些派来高阳公干的小吏小官,回去后竟都能在长安置办房产!这高阳,究竟有何等魔力,能聚敛如此财富?是苛政猛于虎,还是真有通天之能?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一丝被隐瞒、被超越的隐隐愤怒,她都决心亲自来看一看。
她在房间里踱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目光又被墙壁上镶嵌的壁灯吸引。这灯造型别致,灯罩下方垂着两根长长的丝绦。她好奇地轻轻拉了一下其中一根。
“咔哒”一声轻响,灯罩内竟冒出一小簇跳跃的火花,随即,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瞬间充满了灯罩周围,将角落映照得清晰可见。
她吃了一惊,又试探着拉了拉另一根丝绦。
只听又一声轻微的“咔哒”,灯罩内似乎有个小巧的机关夹片合拢,那光芒便倏然熄灭。
这一明一暗,完全掌控在那两根细绳之间。
石太后怔住了。她在深宫之中待得太久,早已习惯了烛火与油灯的摇曳,何曾见过如此便捷、奇妙的照明之物?难怪……难怪连鲁班后人公输单那样眼光挑剔的朝中元老,也会对张经纬此人另眼相看,赞誉有加。
她缓缓走到梳妆台前,那面巨大的水银玻璃镜清晰无比,连她眼角细微的纹路都照得清清楚楚。镜中的容颜依旧美丽,保养得宜,华贵非凡。可看着看着,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盘旋在心间的问题,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难道……我真的要被困在那座黄金打造的牢笼里,一辈子直到终老吗?”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与不甘,悄然掠过她明亮的眼眸。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惊醒了熟睡中的艳艳。
“谁呀!”艳艳猛地坐起,警惕地问道。
门外传来恭敬柔和的女子声音:“贵宾您好,奉掌柜之命,特来为您提供午间茶水服务。”
客房大门被轻轻打开,五六名身着统一雅致服饰的服务人员,推着一辆精致的多层小推车鱼贯而入。为首的依旧是那位笑容可掬的掌柜。
“贵宾安好。这是小店特意为行政套房的贵宾准备的免费服务。眼下正是日头最盛的正午,一位优秀的茶师将为贵宾奉上香茗,既可解暑静心,亦有助於晚间更好入眠。”
石太后已恢复了平日的雍容,微微颔首:“有劳掌柜费心了。”
掌柜躬身问道:“不知贵宾侍茶,是偏好女茶师的温婉,还是男茶师的清雅?小店皆有备选。”
艳艳立刻接口,带着宫中养成的习惯:“规矩所在,岂能让陌生男子与我家夫人独处一室?”
然而,石太后却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我要男的。”她久居深宫,所见皆是宦官内侍,此刻倒想看看这宫墙之外的男子,是何等风貌。
艳艳有些着急:“夫人……”
掌柜却似司空见惯,从容应道:“既然如此,小店便请楠竹公子为贵宾奉茶。公子乃本店茶艺翘楚,必不会让贵宾失望。诸位请慢用,如有任何需要,拉响房内的栓铃即可。小人告退。”
待掌柜一行人退出后,那位名叫楠竹的年轻茶师才上前。他面容清俊,气质沉静,动作不疾不徐。他先从壁柜中取出两个锦缎包面的柔软坐垫,铺在茶几前的毯子上。“两位小姐,请坐。”
主仆二人依言落座。楠竹又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盏清澈的温水和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银质痰盂。“奉茶之前,请二位姑娘先用这温水漱口,以净味蕾。”
那漱口水中似乎添加了薄荷与少许香料,入口一股清凉之意直透咽喉,顿觉神清气爽。
接着,楠竹正式开始泡茶。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美感,一边操作一边轻声解说:“此乃特制的浑元花茶,是敝店东家精选上贡皇家的佳品,寻常难得一见。今日特以珍藏的衡山雪水冲泡,此水性至轻至柔,最易激发茶中花香,饮之令人心旷神怡,俗虑顿消。”
艳艳习惯性地想要拿出银针验毒,却被石太后用眼神制止。石太后目光扫过那些光亮的茶具,一眼便看出皆是纯银打造,杯壁上凝结的水汽清澈晶莹,若有毒物,断难如此纯粹。她心中暗道,这张经纬,连细节都做到如此地步。
她端起那小巧的银杯,依着楠竹的指引,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小口啜饮。
“确实……比在宫……比寻常地方喝的,更为清冽香甜。”她险些说漏嘴,连忙掩饰过去。
艳艳则有样学样,却一口将杯中茶饮尽。
楠竹见状,微笑着柔声提醒:“这位小姐,此等香茗,莫要咽得太快。当徐徐使茶汤由舌尖滑落舌根,细细品味其中层次。”“再缓缓由口吸入一丝气息,感受茶香由鼻腔呼出,仿佛……仿佛一片花瓣,悠然落于眉间心上。”
艳艳依言尝试,片刻后,眼睛一亮,凑到石太后耳边小声说:“夫人,奇怪,这茶……突然变得好喝起来了!”
石太后也微微点头,对楠竹赞道:“楠竹先生的意境太高,掌茶手法也与我们平日所见大不相同,别具一格。”
楠竹谦逊一笑,又奉上几碟点心:“这是配套的茶点,名为‘云层糕’,选用上等材料制成。若是稍后觉得茶汤略有涩意,可轻咬一小口,便能化解腻感,回甘无穷。”
石太后品尝着那入口即化的糕点,感受着口中萦绕的茶香,不禁感叹:“此间竟有如此珍馐妙品,这小小高阳,真是一次次令人刮目相看。”
事实上,这些所谓的“云层糕”,不过是寻常的千层糕改了个雅致的名字;而那据说来自衡山的“雪水”,也只是普通的深井水,经过煮沸、沉淀、晾凉,使得水质软滑一些罢了。这一切,都是张经纬精心设计的“格调”,他深谙此道,特意培训了一批像楠竹这样容貌俊秀、举止风雅、谈吐不俗的男女担任茶师、侍者。只要服务到位,氛围烘托足,环境够奢华,哪怕是一坨屎,也能让这些贵客觉得“肥而不腻”,物超所值。
此刻的石太后,便已不知不觉沉浸在这精心编织的、兼具新奇与奢华的体验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