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深处,世子书房内檀香袅袅,静谧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司马琪正执卷细读,眉宇间带着属于王族世子的矜贵与专注。忽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一名身着青衫的门客未经通传便疾步闯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甚至忘了应有的礼数,径直喊道:“世子殿下!天大的好消息!”
司马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并未从书卷上移开,只是从喉间溢出一个冰冷而短促的音节:“讲。” 语气中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上位者惯有的威严。
那门客并未察觉世子微妙的不快,依旧兴奋地禀报:“属下发现,府上近日来了一位女客!”
司马琪闻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许是嫣然,或是其他王姐妹的女伴前来小住罢了。如此小事,也值得你如此慌张闯入?”
“不不不,殿下!”门客连忙摆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邀功的谄媚,“此女非同一般,她来自云州!”
“云州……” 司马琪执书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深处骤然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震动,但他脸上的肌肉却控制得极好,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翻书的动作都未曾停滞。他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态,只是声音比刚才更沉静了几分,“云州……莫非……是她?”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门客见世子似乎有了兴趣,更加得意,连忙补充道:“皇甫将军之女不远千里悄然来到晋州,潜入王府,却不来拜见殿下,反而先与郡主接触……属下以为,她此行必有深意,想必……心中仍是记挂着世子殿下啊!” 他自以为揣摩到了世子的心思,语气中充满了笃定。
司马琪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眼,看向那满脸堆笑的门客,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看似赞赏的笑意:“哦?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门客并未意识到这平和下潜藏的危险,邀功似的说道:“属下在郡主院外,发现了一匹神骏非凡的黑色骏马,绝非王府所有。属下恐有外人私自潜入,对郡主不利,便……便略施手段,买通了郡主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从她口中得知,来人正是殿下您的故人,皇甫灵!”
“嗯……”司马琪轻轻颔首,手指优雅地拂过书页的边缘,目光落在门客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你很敏锐,洞察力很强。而且……懂得使用非常手段,不错。”
门客心中一喜,连忙躬身:“为殿下分忧,是属下的本分!”
司马琪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语气依旧温和:“你先下去吧。此番功劳,我记下了,等着领赏。”
“谢殿下!谢殿下恩典!”门客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倒退着离开了书房,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会得到怎样的丰厚赏赐。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
几乎就在门扉关闭的瞬间,司马琪脸上那抹虚伪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漠。他并未看向任何地方,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角落,用一种清晰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唤道:
“周将军。”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玄色软甲、气息内敛如磐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阴影中显现,单膝跪地,抱拳应道:“末将在!”
司马琪的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事,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底发寒:
“去,把刚才那个多嘴的门客处理掉,做得干净些,像是意外。还有,郡主院里的那个丫鬟,也一并处置了。”
“遵命!”周鹏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抬头询问缘由,只是干脆利落地领命,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檀香依旧在无声燃烧。
直到确认周鹏已经离去执行命令,司马琪才缓缓地、真正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他站起身,踱步到雕花的轩窗边,负手而立。窗外是王府精心打理的花园,繁花似锦,春意正浓。
然而,他眼中却没有任何景致,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那张朝思暮想的、属于皇甫灵的清丽脸庞,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带着倔强,带着骄傲,也带着……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印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指尖微微发白。冷静与算计之下,是一股被强行压抑的、炽热而危险的暗流。
……
郡主院落后门,朱漆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司马嫣然机警地探出小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回头对着门内压低声音催促:“快快快!趁着现在卫兵换防,巡逻的空当,没人注意这边!”
皇甫灵牵着通体乌黑神骏的“追风”走了出来,见她这副做贼似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打趣道:“哈哈,至于吗?在你自己家里,怎么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司马嫣然撇了撇嘴,委屈中带着几分无奈:“能一样吗?就怪之前在云州玩得太疯,无法无天了。现在回到府里,父王和王兄把我管得可紧了,生怕我再闯出什么祸事来。”
皇甫灵理解地点点头,轻轻抚摸着“追风”的脖颈,说道:“他们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毕竟是金枝玉叶的郡主。” 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好了,这两日多谢你收留,叨扰了。我得快些回去,不然……他该着急了。” 提到“他”时,她的语气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司马嫣然仰着头,眼中满是羡慕:“嗯~好想像二姐你这样,也能任性一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皇甫灵坐在马背上,苦笑了一下:“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这次任性跑出来,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原谅我。”
司马嫣然立刻挺起小胸脯,故作凶狠状:“他敢!放心吧,有二姐和我给你撑腰呢!他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要是敢给你气受,我让我父王喘口气儿的功夫就给他撸了!”
皇甫灵被她逗笑了,心中的阴霾也驱散了些许,她弯下腰,张开手臂:“好啦,我的好妹妹,来抱抱吧,以后再见。”
司马嫣然也踮起脚尖,用力抱了抱她,声音有些哽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二姐了……”
“会再见的。”皇甫灵直起身,最后挥了挥手,轻轻一夹马腹,“追风”便迈开步子,载着她离开了郡主院落的范围,拐入了王府外的一条僻静街道。
奇怪,这街上居然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与晋州城往日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
皇甫灵牵着马,缓步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思绪纷乱,既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对张经纬的思念和愧疚。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带着几分磁性的嗓音,如同耳语般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片寂静:
“来了晋州,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尽个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呀。”
皇甫灵心中猛地一紧,豁然回头。只见司马琪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今日未着世子常服,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玉冠束发,显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喜悦,眼神温柔,仿佛只是偶然邂逅了一位久未谋面的故友。
皇甫灵连忙松开缰绳,后退半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垂下眼帘,声音清冷而疏离:“臣女皇甫灵,见过世子殿下!”
司马琪见状,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落与无奈,他向前轻轻迈了一小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几分追忆往昔的感慨:“灵儿……何时你我之间,竟需要如此生分客套了?还记得小时候,你可是直接叫我名字的。”
皇甫灵依旧低着头,语气恭敬却不容靠近:“君臣有别,礼不可废。臣女未敢失礼。”
司马琪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真诚的惋惜,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提议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不如在王府多住几日?嫣然那丫头近来功课繁重,正觉得苦闷,有你这位姐姐陪着说说话,她定然欢喜。”
“多谢世子美意。”皇甫灵婉拒道,“说来不怕世子怪罪,臣女已在王府叨扰郡主两日,实在于心不安,不敢再行打扰。”
司马琪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漾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恳求:“那……可否看在你我幼时相伴的情分上,陪我这被困在四方城中的苦命世子,简单聊几句呢?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他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语气变得轻快而怀念,“还记得那年夏天,你偷偷带我爬上将军府的屋顶掏鸟窝,结果我笨手笨脚,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腿都摔折了。可把你吓坏了,也连累得皇甫叔叔亲自到父王面前负荆请罪……那时候的光景,现在想来,真是恍如昨日。”
皇甫灵神色不动,只是公事公办地回答:“幼年时世子殿下功课繁重,偶尔需要放松。家父当时是王爷麾下将领,两家多有走动,亦是常理。”
见她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司马琪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执着,他再次向前一步,动作看似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拉皇甫灵的手,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软的温柔与坚持:“灵儿,别这样跟我说话了,好不好?就像小时候一样,叫我一声‘琪哥哥’,可好?我只想听听你像从前那样叫我……”
皇甫灵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背在身后,语气骤然变得严肃而冷冽:“世子请自重!臣女已为人妻,此等举动,有伤风化!”
司马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但他并未放弃,依旧用那双深邃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再次试图去抓她的手腕,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却又包裹在柔情的外衣之下:“灵儿,你看,这条街为了能与你安静说几句话,已经被我暂时清理干净了,没有人会看到,更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就当是……成全我一个念想,陪我散散步,聊聊天,好吗?你可以说说你的心事,你的不甘,我也向你倾诉我的苦恼,就像最知心的朋友一样。就一会儿,好吗?”
皇甫灵再次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怒意和决绝:“世子殿下!请您放手!我要回家了!” 她转身就想骑上“追风”,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和眼前这个温柔却危险的男人。
司马琪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侧,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一声声地唤着:“灵儿!灵儿!你别走,听我说……”
——就在这时,一道饱含愤怒与暴戾的怒斥,如同惊雷般从旁边幽深的巷子里炸响!
“灵妹也是你叫的?!司马琪!你个臭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