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颇为气派的楼船行驶在宽阔的汾水河面上。为了对抗不利的东南风向,桅杆上的帆布被水手们紧紧扎起,无法借助风力。甲板之下,传来整齐而沉重的号子声与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啦声,数十名精壮的船工正奋力舞动长桨,推动着这艘大船南下。
楼船上层,张经纬凭栏而立,眉头紧锁,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河道,心中焦灼难耐。他转过头,对着守在舱门处的一名年轻捕快喊道:“那个……那个那个……小栓!对,就你!过来一下!”
那捕快连忙小跑过来,脸上带着些窘迫,恭敬地回话:“大人……卑职……卑职是林括,杨小栓他轮值歇息去了。”
张经纬揉了揉太阳穴,这两天他已经很努力地记这些新面孔的名字了,奈何人一多,还是容易混淆。“哦,林括。你去问问船家,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晋州城?”
林括答道:“回大人,卑职刚刚才问过船老大。他说我们这才刚到临水县地界,照着现在的速度和风向,估计……至少还得一天工夫。”
“还得一天?!”张经纬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出发时不是说好,顺利的话一日便可抵达吗?怎么又变成一天了?”
林括小心翼翼地解释:“大人息怒。实在是这风向不作美,一直刮着东南风,船帆张不开,使不上力。全凭船工们人力划桨,速度自然快不起来。船老大也说,稳当点好,毕竟安全第一。”
“稳当是稳当,可这速度……也太磨人了!”张经纬看着窗外缓慢后移的河岸,心急如焚。
这时,脸色苍白、一直强忍着不适的钱明扶着船舱壁走了过来,他晕船晕得厉害,提议道:“少爷,我打听过了,这临水县离晋州城其实已经不算太远。要不……咱们在下一个码头就下船吧,还是走陆路,我……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晃悠了。” 他感觉自己的胃里还在翻江倒海。
趴在旁边软垫上、姿势别扭的梁大海一听,立刻哀嚎起来:“别啊!钱哥!少爷,行行好吧!我……我屁股上都快被马鞍磨出水泡了,好不容易能躺着!骑马也得颠簸一天才能到,还不如坐船呢,好歹……好歹能躺着!” 他试图证明船的优越性。
一旁的丁旭却小声嘀咕道:“可我觉得……还是在马背上更自在些,这船晃得人头晕。”
梁大海试图传授经验:“船上确实是晃了些,但你得把身子挺直,核心用力,跟着船的节奏走,就不那么难受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元亮虚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大……大人……学生,学生也觉得……还是骑马好……” 只见他瘫坐在椅子上,面无血色,手里还攥着个呕吐用的布袋,“昨……昨天一整天都没能吃下饭,刚才勉强塞进去几口糕饼,这船一晃……又,又全交代了……呕喔——!” 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梁大海看着元亮的惨状,居然还有点小得意,挠着头笑道:“嘿嘿,你说奇不奇怪?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坐船,居然一点都不晕!看来我这身子骨,是天生跑船的料!”
张经纬看着手下这群状态各异的“精兵强将”,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拍板:“好了,都别争了。既然已经上了船,就乖乖坐到底吧。有些风浪,颠簸确实难免,大家再忍一忍,总会过去的。” 他虽然也归心似箭,但理智告诉他,临时换马,折腾更多。
钱明还是不甘心,强撑着说道:“少爷,要不……我出几贯钱,去多雇些船工来轮流划桨?总能快些吧?”
张经纬摇了摇头,指向船舱下方:“没用的。我刚才看过了,船坞里划桨的位置已经塞满了人,再多也站不下了。我也想快一些到啊!”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
王二狗这时也捂着嘴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我……我还是去外面甲板上吹吹风吧,这里面太闷了,晕得厉害……”
梁大海看着他狼狈的背影,还不忘补上一句:“没出息!”
王二狗连回头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扶着墙蹒跚而出。
张经纬将目光转回唯一活蹦乱跳的梁大海身上,有些好奇地问:“说起来,你这地道的北方汉子,居然不晕船,倒是稀奇。”
梁大海嘿嘿一笑:“少爷,您这话说的……您不也是北方人嘛?这晕不晕船,看来真是因人而异,跟哪儿的人没关系。”
张经纬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嗯,你说的有道理。” 他想起前世看《三国演义》,赤壁之战时,曹操的百万北方大军在长江之上晕得天昏地暗,不由得在心中暗叹,那位枭雄即便吃了败仗,也能找出“北军不习水战”这样的理由,倒也不全是借口。
……
经过近乎煎熬的一天一夜,依靠着船工们不懈的奋力划桨,楼船终于缓缓靠向了晋州城的渡口。
船只甫一停稳,踏板刚刚放下,除了梁大海,包括张经纬在内的其他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踏上坚实的土地。脚下一软,好几个人直接瘫坐在了码头的青石板上,大口呼吸着不再摇晃的空气,感觉整个世界终于停止了旋转。
晋州渡口远比之前的临水县繁华,岸边满是高大的仓库、挂着各色旗号的漕运行,以及许多兜售本地特产的小贩。元亮到底是晋州本地人,对水土更为适应一些,他强忍着眩晕,踉踉跄跄地走到一个卖橘子的小摊前,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说道:“阿婆,劳驾……把您这儿最酸、最提神醒脑的春花橘,都给我包起来!”
这四五月份的橘子,是初春开花后结的第一批果实,尚未完全成熟,酸涩无比,能酸掉人大牙。但正是这种极致的酸味,对于晕船晕车之人来说,却有奇效,强烈的刺激能迅速压下恶心感。有需求便有市场,这酸橘子也因此在这渡口有了销路。
张经纬休息了片刻,感觉翻腾的胃部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看向正皱着眉头、龇牙咧嘴啃着酸橘子的元亮,关切地问:“堂镜,感觉好些了吗?”
元亮被酸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却连连点头:“缓过来不少了,大人。还是得靠这酸倒牙的玩意儿,以毒攻毒,果然解晕!”
张经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投向晋州城内鳞次栉比的屋宇,正色问道:“既然你好些了,那正事要紧。你可知道高否高将军的府邸在城中何处?”
元亮将剩下的橘子瓣塞进嘴里,努力咽下,指着城内一个方向:“知道。之前大人您托高将军出面,说服学生回高阳时,我就曾去过他的府上。”
张经纬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急切:“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前面带路吧。我们立刻去拜访高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