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州,库房
本就昏暗的库房,只在靠近房顶处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窗户便于换气。
库房门口,在仅剩的一点能立足的地方,许山海、卢振、凌成仕三人挤在一起。卢振一手举着一盏油灯,拿着账本的凌成仕眼睛都差点贴在纸面上,口中念念有词。
年久失修的库房,充满了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这种混杂着细小尘埃的味道,令许山海待了不到半刻钟,便感到头昏眼花,几近窒息。
“停停停!”强忍住不适,许山海大声的喊停。
“财货你俩对过数便是,账本给我,我们先出去!”说完,许山海不等卢、凌二人,转身走了出去。
逃离了库房,一直走到大堂的台阶前,许山海停下脚步,大口的呼吸着略带咸腥味的空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卢振、凌成仕跟了过来。
三人进到大堂,各自落座。
“把财货大致说说吧,捡要紧的说!”许山海接过了凌成仕递过来的账本。
“此番清点,共查获黄金一百三十六两,其中,大小金铤十七个,计九十一两;金稞子九个,计一十八两……”凌成仕掰着指头开始报数。
“停!”许山海手一摆,拦住了他继续往下说。
苦着脸,许山海无奈的望了凌成仕一眼:“给我总数就行,别说那么细致。”。
“入库的财货,黄金共计一百三十六两;白银共计九千一百七十一两;金银首饰五十三件;珍珠约十一斗余;玳瑁(鳖甲)八件;各式珊瑚六十七只……。”耳中听得凌成仕报出的一连串数字,许山海有些走神。
他没有想到,何中蔚带人在边境上劫掠数月,所得的财货居然只有这么一点?
从这些财货的数量,许山海得出一个结论——穷!
洗劫了无数个村庄,金银加起来才这么一点,可见,边境上的村子属实很穷!
而,何中蔚带着数千人马,大老远的跑来洗劫,从侧面也证明,安南更穷!
凌成仕的声音还在继续,许山海却没了听下去的欲望,伸手阻止了他。
“粮食呢?收缴到的粮食有多少?”许山海问道。
“细粮估摸着不到一百石,粗粮倒是不少,几万斤怕是只多不少。”卢振接过许山海的问题。
光是清理大堂中那些财货就耗去了几天时间,至于粮食,只是卢振带人去几个存粮的地方匆匆看了两次,现在,他还真给不出精准的数字。
“小先生,你猜猜,我们还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没等许山海说话,卢振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凑了了过来,低声的说道。
“啥好东西?”卢振神秘兮兮的样子勾起了许山海的好奇心。
“我们发现了数十担晒好的盐巴,把几间屋子都堆满了!”卢振颇为得意的说道。
确实,在盐铁官营的时代,对于普通人来说,盐巴就等于钱。虽说盐巴不如金银那般值钱,可架不住每个人都离不了。其他的东西可以没有,但是,正常人一天不吃盐巴都会浑身无力。
这就是为什么,卢振会把这当做是一个大惊喜,特意挑出来告诉许山海。
一听到有数十担的盐巴,许山海也跟着开心的笑了起来,穿越过来快一年时间,他的价值观已经趋于一个明朝人。他已经开始习惯了以金银为货币,明白了,就算是地主家中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细粮,更清楚,对于普通人来说,盐巴的重要性。
就在他开怀大笑时,从大堂外吹来一阵风,风中咸腥的味道,让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永安州!这是海边的永安州!
既然在海边,晒盐应该是很正常的事,那数十担盐巴……好像根本就是小事,根本不值得如此高兴。
想明白了这一点,许山海不禁有些悻悻然。
“草你妈!那些……老子……。”突然,大堂外传来高声叫骂,细听之下是王恩祖的声音。
没几息时间,就见光着膀子的王恩祖旋风一般的冲了进来,这边厢,卢振、凌成仕赶忙起身,生怕眼前这个煞神冲自己发火。
“什么事如此火急火燎?”许山海有些好奇,不知道什么人能把王恩祖惹成这样?
没有回许山海的话,王恩祖费劲的把铁盔从头上摘下,随手丢在凌成仕刚才坐的椅子上,这才恨恨的说道:“城里的这帮兔崽子,没一个好东西!”
“嗯?他们怎么了?”许山海不解的问道。
“都他娘的装老实,背地里没一个服气的!”
“他们在另外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藏了二十多艘渔船,打算趁机逃回安南!”王恩祖伸手朝大堂外虚指一下。
原来,城里靠近海滩边住了数十户安南的渔民,他们在有一个更小的鱼获码头,只不过那个码头在海湾的另一侧,由于被伸出山角遮挡的原因,在城中根本看不见。
所以,即便是拿下了永安州数日,王恩祖等人一直都没发现那个鱼获码头。
直到今天,王恩祖派在城中巡查的兵丁,发现一些人鬼鬼祟祟的往海滩走,拦下那些人之后,他们慌张的神色,前言不搭后语的应对,令兵丁们起了疑心。
在兵丁毫不客气的一番棍棒伺候下,终于,有几个妇人遭不住毒打,老老实实的交待了,他们准备偷溜到鱼获码头,驾船逃去安南的计划。
听完王恩祖的话,许山海一脸平静的问道:“人都拦下了吗?”。
“都抓回来丢给妖鬼了。”王恩祖点点头。
“我去那个码头看过,二十几艘大大小小的渔船,海滩上还有几张烂渔网。”
“我差了人把那些渔船统统拖上海滩,我看他们还怎么跑?”说到这里,王恩祖多少有点得意。
“嗯,恩祖你先歇一会儿。”
扭头看向卢振,许山海说道:“你估摸一下,城里所有的粮食够吃多久?”。
卢振没想到,许山海会突然从与王恩祖的对话中转换到自己这里:“呃……这个……小先生,不知是按多少人来算?”。
“你就按三千人来算吧!”不假思索,许山海脱口而出。
“三千人?”卢振一脸的错愕。
确实,许山海的话很难不让卢振错愕。要知道,光是韦阿洪带来的人,加上王恩祖、罗桐的人,这里就已经不止三千人。
再算上城外那七八千被掳来的村民,人数轻松过万,更何况还有城外的那三千安南俘虏和城中本来的安南人居民。总数加起来,即便没有一万五千人,卢振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谁知,许山海却给出一个“按三千人算”,这怎么不让卢振错愕?因为,哪怕是安南俘虏每天只给一顿,也总归要吃,总归要消耗粮食。
“对!按三千人算!”根本不在意卢振脸上的表情,许山海坚持道。
“小先生~~~!”大堂外传来韦阿洪的声音。
一只脚刚迈进大堂的韦阿洪颇感惊讶:“啊?”
“这么巧!王大哥你也在!”韦阿洪笑了笑。
“你们怎么来了?”看见韦阿洪、韦阿清、韦阿昌几人走进大堂,许山海属实有些纳闷,今天的州衙都快成圩日集市,所有人都往这里跑。
“我听说王大哥抓了一些想逃跑的人,担心人手不够,恰好城外也没什么事,所以,进城来凑个热闹!”韦阿洪笑嘻嘻的答道。
“好!你们先坐着。”许山海随手指了指一旁的空椅子。
“算出来了吗?”扭头,许山海盯着卢振。
“呃……如果按三千人来算,城中的粮食起码能撑上一年。”卢振小心翼翼的答道。
一年的时间,是他尽量可能的放宽了冗余算出来的,如果节俭一点的话,何中蔚搜刮来的粮食,足够三千人吃上一年半。
“好!那我就放心了!”许山海松了一口气。
只见他缓缓起身,慢慢的走向大堂中央的书案。
在书案前站定,许山海深呼吸,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啪!”一声巨响,那是许山海的手掌拍在书案上的响声。
这一声,把整个大堂中的人都吓了一跳,甚至包括一只脚刚刚踏进门槛的江波。
“王恩祖听令!”许山海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大堂中。
从未见过许山海如此架势的王恩祖一头雾水,愣了几息,赶忙从椅子上起身,向前迈了两步,双手抱拳、躬身说道:“恩祖在!”
口中一边应答,没人发现,王恩祖的眼睛红了,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转。
许山海的这一声:“王恩祖听令!”,勾起了王恩祖心底里那熟悉的感觉,他想到了在辽东,在那冰天雪地里热血沸腾的日子。
许山海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命令:把永安州城内外一切安南人统统处决!”。
这短短的一句话,在大堂中久久回荡……
“啊?”
“啊?”
“什么?”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惊呼,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命令是从许山海的口中说出。
“小先生,你是说把城内外所有的安南人都杀了?”就连王恩祖都忍不住问道。
“对!统统杀了!”许山海的话语中不带一丝温度,冰冷到令人想打寒颤。
“城中百姓也杀?”王恩祖再一次的问道,他不敢相信,许山海会说出这样的话。
“城中百姓,除了能生养的女子和跨不过门槛的孩童之外,统统杀无赦!”许山海的话更加冰冷,冷到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小先生,这城中百姓……。”令人没想到,卢振突然壮起了胆子插话。
“杀!”许山海又一次重复道。
“宵小之辈,对我华夏没有一丝敬畏之心,还胆敢杀我同胞,占我土地?我必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此刻许山海话语宛若寺庙中的钟声,一下一下的重击在所有人心中。
“王恩祖!老子要筑京观!”许山海大喝!
这一声,从永安州大堂中传出,跟着海风,随着云朵,掠过山峰、掠过海面,飘飘荡荡,传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