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德府城的城墙,在夏末的烈日下蒸腾着灼人的热气。一面巨大的红旗,已然取代了城头原先的清军和白莲教杂乱的旗帜,在干燥的热风中猎猎作响,城上城下,尽是忙碌的红营将士身影,修补垛口,搬运守城器械,设置火炮位,一派严阵以待的景象,不时还有人朝着远方的天际张望一会儿,似乎是在翘首以盼着什么。
这座城池还残留着一丝战火的痕迹,清军和白莲教在此集结了兵马准备阻截陈镇所部,他们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那支千里转进的兵马身上,完全忽略了背后红营的动向,在兖州的红营主力收到中原根据地传来的消息,得知陈镇所部已经冲过十八里洼和黄河,当即起兵直扑归德府而来。
归德府虽然集结了数万清军和白莲教人马,但大多是绿营和佛兵,骨干还是从山东调来的姚启圣一部兵马,姚启圣所部自不必说,对红营的战力有清晰的认识,见数万大军扑来,毫不犹豫拔腿就跑,一路逃回山东,当地绿营见姚启圣所部跑了,也是一哄而散,逃了个一干二净。
白莲教的人马倒是有凭城坚守的想法,被狠狠敲了一棒子,终于也是认清了他们在正面战场上完全不是红营大军对手的现实,也只能弃城而逃,但他们并没有像姚启圣所部或当地绿营那些清军部队一样一走了之,而是化整为零进入各个村寨之中,学着他们山东的同行搞起了坚壁清野,发动教民村民袭扰红营的补给线、侦骑和小股部队,甚至于潜伏在城内投毒、搞破坏,尽一切可能的搅得红营大军不得安生。
归德府在白莲教的搅乱之下,逐渐向着一个新的泥潭发展,但好在这次红营并不准备多停留,只是为那支千里转战的孤军打开一条出路,只等陈镇所部一到,便从这泥潭之中挣脱出去,即刻南撤徐州,彻彻底底的结束这场错误的北伐之战。
侯俊铖立在城墙之上,也在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线,陈镇所部渡过黄河冲入归德府,一直紧跟在他们后头的清军马队和八卦军本来就被黄河所阻拉开了一段距离,又收到归德府城被红营占领的消息,知道再也不可能追上他们,停在了归德府边界观察红营大军的动向,陈镇所部彻底甩开了清军和白莲教的尾随,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全速冲向归德城,之前侦骑就已经回报,陈镇所部离归德城不远了,今日就能抵达,于是侯俊铖便在城墙之上等了大半天。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里头却不知怎得愈发的焦虑,又一次回过头问道:“陈镇他们......还没有消息吗?”
“侯先生放心......”林时智立在侯俊铖身边,微微躬身:“按照之前探马回报的距离来算,顶多半炷香的时间,陈镇他们就能赶到归德城下了。”
侯俊铖微微颔首,不再言语,目光再次投向北方,城墙上的将士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期盼,动作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不时有人抬头向北张望,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西斜,将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
突然!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细微的烟尘缓缓升起,不同于寻常的风沙,城头上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那烟尘越来越明显,逐渐能够分辨出,那是一支正在行军的队伍所扬起的尘土,紧接着,一面残破却依旧顽强飘扬的旗帜,出现在了烟尘的前端,日光之下,鲜红如血!
惊呼声和喜悦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城头,侯俊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了灼热的垛口砖石,极力远眺,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只见在地平线上,一支队伍的身影逐渐清晰,长途跋涉让他们衣甲褴褛,许多战士还带着伤,步履蹒跚,队伍也远不如出发时那般齐整,但是他们的队形依旧保持着基本的严整,那面飘扬的红旗如同队伍的脊梁,指引着方向。
在这支疲惫之师的前方和两翼,是早已派出接应的红营轻骑,他们如同护卫雏鹰的雄鹰,来回驰骋,警戒着四周可能存在的威胁,队伍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到战士们黝黑疲惫却闪烁着兴奋光芒的脸庞,看到他们虽然破损却依旧紧握的武器。
侯俊铖旋风一般的冲下城去,城墙上已经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如同山呼海啸,响彻归德城内外,侯俊铖立在城门口,看着望着那面越来越清晰的旗帜,一直紧绷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神情,那其中有如释重负的巨大欣慰,有对将士们艰辛付出的由衷敬佩,有对将士们安然归来的激动。
那支队伍的最前方,骑在一匹战马上的陈镇,满身都是泥污,见到城门口迎接的红营队伍,肉眼可见的激动之情挂在脸上,双腿一夹马腹飞驰起来,带动着整个队伍彻底的散了架,所有人都在往城门口放肆奔跑,再也没有纪律和组织的约束,只剩下震天的发泄似的狂呼欢呼。
侯俊铖迈步上前,在护城河外侧边沿迎住了陈镇,陈镇跳下马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钢铁般的汉子竟然滚下热泪:“侯先生,兵团长,我......我把队伍带回来了!”
侯俊铖快步上前,一把托住陈镇的手臂,用力握紧,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相互搀扶、却眼神明亮的士兵,重重地说道:“回来就好,一路辛苦,接下来的就交给我们,我们带你们回家去,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红营虽败,军魂未散,有你们这些将士在,红营永远是垮不掉、打不倒的!”
陈镇抹了一把泪水,朝着北方看了一眼:“侯先生......我......虽然把队伍成建制的带了回来,但是有许多弟兄......永远回不来了.......”
“不,他们能回来了!”侯俊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而且再也不可阻挡!到时候,我们再找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