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锦棠路过西厢房,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他没进去,只靠在门框上听着。
陆母的声音软乎乎的:“还记得你二十岁那年,去苏州点兵,走了半个月,回来时晒得黢黑,还揣着块梅花糕,说给我留的,结果都化了。”
陆父的声音带着笑意,比年轻时弱了些,却依旧温和:“怎么不记得?你当时还哭了,说我傻,不知道先寄回来。后来我每次出门,都先把给你的东西托人捎回来,再晚也不敢耽误。”
“后来你生锦淙那年,我在军营赶不回来,听说你疼了两天两夜,我在军帐里急得睡不着,连夜往回赶,鞋都跑破了。”陆父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这些年,总觉得对你亏欠太多,以前忙着做上战场,没好好陪你,现在老了,倒能天天跟你待在一块儿了。”
陆母的蒲扇停了停,又轻轻摇起来:“说这些干啥,你待我好,我心里清楚。当年你为了给我治咳嗽,跑遍了江南的药铺,最后从老中医那儿求来方子,天天给我熬药,熬了大半年,那药味儿我现在还记得。”
她伸手摸了摸陆父的鬓角,“你看你,头发都白了大半,我给你染染吧?用首乌汁,染完了跟年轻时一样精神。”
陆父笑着摇头:“不用,这样挺好,你看阿阮都说,大爷爷的白头发像雪花,好看。”
陆锦棠在门外听着,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脖子上,母亲在旁边笑着喊“慢点儿”,那时候父亲的肩膀还很宽,母亲的头发也还是黑的。
傍晚时,天凉快了些,陆父扶着竹杖,跟陆母去巷口散步。
巷子里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影,卖凉瓜的挑着担子走过,喊着“甜沙瓤的凉瓜哟”。
陆母停住脚,指着担子:“买个吧,锦棠爱吃凉瓜。”
陆父点头,掏出钱来:“挑个大的,阿汐也爱吃。”卖凉瓜的切开一角,红瓤黑籽,甜香飘了满巷。
回到家时,陆锦棠和杨明汐正在院角的石桌上摆碗筷,大哥陆锦炎扛着袋新米进来,三哥陆长雨带着阿阮刚从镇上回来,手里拿着串糖画。
阿阮看见陆父陆母,举着糖画跑过去:“大爷爷大奶奶,你们看,是小兔子的!”
陆母接过糖画,小心地剥掉糖纸,递到阿阮嘴边:“慢点儿吃,别粘了牙。”
夜里,陆锦棠和杨明汐坐在廊下,听着巷子里的蝉鸣,远处传来卖凉粉的梆子声。
杨明汐靠在锦棠肩上:“你爹娘真好,一辈子都这么恩爱。”
锦棠握着她的手,指尖蹭过她腕间的玉镯:“咱们也会的,等老了,也像他们这样,每天散步,看阿阮嫁人,看咱们的稻子一年年丰收。”
杨明汐笑着点头,发间的银簪在月光下闪着柔亮的光。
……
秋分过后,江南的稻田就成了金黄色,杨明汐种的那片稻子也熟了,沉甸甸的稻穗压得稻秆弯了腰。
陆锦棠请了巷里的农人来帮忙收割,大哥陆锦炎的粮行也派了人来,拉着板车等着装新米。
清晨的田里满是露水,陆锦棠挽着裤脚,弯腰割稻,动作利落——小时候跟着祖父在田里干活,这些手艺他从没忘。
杨汐站在田埂上,拿着竹篮,把掉在地上的稻穗捡起来,银簪被稻叶蹭了些碎露,亮晶晶的。
陆老太爷坐在田边的竹椅上,看着满田的金黄,手里捏着个稻穗,剥出米粒来放进嘴里嚼着,笑着说:“这米好,颗粒饱满,比去年的还香。”
陆父也来了,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兄弟们忙忙碌碌。
陆锦炎指挥着人把稻子装上车,时不时回头喊:“十三弟,小心点儿,别割到手。”
陆长雨提着药箱,在田边转悠,怕有人中暑,还煮了绿豆汤放在桶里,给大家盛着喝。
阿阮穿着小布衫,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捡着稻穗,累了就跑到祖父身边,靠在他腿上歇会儿。
中午收完稻,全家都在院里吃饭,桌上摆着刚炖好的鸡汤,还有炒青菜、腌萝卜,都是自家种的。
陆锦炎喝了口酒,跟陆锦棠说:“今年你这稻子收成好,我跟邻府的粮商谈好了,先给他们送一批试卖,要是好卖,明年就多收些,咱们也帮巷里的农人多卖些米,让他们多赚点。”
陆长雨放下筷子,接过话:“我最近在邻镇看诊,见那边有些农户种稻总减产,说是土壤不好。我跟他们说了,让他们来问阿汐,阿汐懂这些,要是能帮他们改良土壤,明年他们的收成也能好。”
陆锦棠看向杨明汐,杨明汐笑着点头:“我这儿有本农书,上面记了改良土壤的法子,等过两天,我去邻镇跟他们讲讲。”
饭后,兄弟们坐在廊下喝茶,晒着秋日的暖阳。
陆锦炎说起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咱们小时候,跟着爹去西宁府,你非要买那只纸鸢,结果放的时候线断了,你哭了半天,爹又给你买了一只。”
陆锦棠笑着摇头:“哪有,明明是你非要抢我的纸鸢,才把线扯断的。”
陆长雨也笑:“你们俩都别争了,我还记得,后来娘把你们俩都训了,罚你们抄《三字经》。”
陆老太爷坐在旁边,听着兄弟们聊旧事,笑着补充:“还有一次,锦棠跟锦炎去河里摸鱼,差点掉进去,还是长风跳下去把他们拉上来的,回来后我把你们三个都打了手心,你们娘躲在屋里偷偷哭,怕你们冻着。”
陆母端着盘石榴出来,放在石桌上:“都多大了,还说小时候的糗事。”说着,把剥好的石榴籽放进陆父嘴里,“你也别光听,吃点石榴,补补身子。”
傍晚时,粮行的人来报,说新米在邻府卖得很好,不少人都来问“锦记家”的米什么时候再送。
陆锦炎高兴地拍着陆棠的肩:“十三弟,咱们这算是把‘锦记家’的牌子立起来了!”
陆锦棠笑着点头,看向院角的稻田,金黄的稻穗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京城当高官更踏实——有家人在侧,有粮满仓,有岁月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