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被藏起来的第三日,李嵩竟亲自来了府学。他穿着石青色官袍,腰悬玉带,见了吴弘业便拱手笑道:“吴大人这些日子辛苦了,下官特意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
随他来的家丁抬着八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金银珠宝,还有几匹罕见的云锦。
吴弘业按捺住恶心,正想呵斥,周镳却抢先道:“李大人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巡查期间,不敢收礼。不过……我们倒是想借织造局的账册看看,听说今年贡品织造费超了三成?”
李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当然可以!明日就让人送过来。”
他走后,沈棨立刻道:“这是陷阱。他知道赵安被我们抓了,故意引我们去查织造局。”
周镳点头:“正因如此,我们偏要去。但得换个法子——你带缇骑从后门潜入,我和吴大人去正门牵制。”
次日清晨,吴弘业带着周镳去织造局“拜访”,李嵩果然在那里等着,身后站着三十多个私兵,个个手按刀柄。
“吴大人想看账册?不巧,昨夜遭了贼,账册都被偷了。”李嵩皮笑肉不笑,“不过倒是抓到个可疑之人,说是府学的人。”
被押上来的是个缇骑,浑身是血,显然受过酷刑。
沈棨在暗处看得目眦欲裂,正要冲出去,却被周镳按住——他们约定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动手。
“李大人,光凭一个人,怕是不能说明什么吧?”吴弘业强作镇定。
李嵩忽然拍了拍手,两个家丁拖来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正是赵安的妻儿。
“赵安在你们手上,对吗?”李嵩声音转冷,“把他交出来,我放你们走。否则,这妇人和孩子,还有织造局里的人,今日都得死。”
赵安被从密室带出来时,看到妻儿的瞬间就疯了。
“放开他们!我都说!”他指着周镳嘶吼,“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根本不是来查学政的,是来查大人您的!吏部的周镳、兵部的沈棨,都藏在府学!”
李嵩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拿下他们!”
私兵们蜂拥而上,周镳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刀,沈棨带着缇骑从两侧杀出。
府学的院子里顿时刀光剑影,吴弘业虽不善打斗,却死死抱住一个私兵的腿,被对方用刀柄砸得头破血流。
这场混战持续了一个时辰,缇骑死了七人,伤了五人,沈棨的左臂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周镳拽着吴弘业冲出重围时,回头看见赵安被李嵩的人一刀刺穿了胸膛,他妻儿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我们得离开这里。”周镳抹了把脸上的血,“再待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他们一路往江边逃,沈棨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吴弘业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里,直到黎明时分才搭上一艘运煤的货船。
躲在船舱里,吴弘业看着昏迷的沈棨,忽然捂住脸哭了。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惨烈,那些死去的缇骑、被灭口的老教谕、惨死的赵安……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他喃喃自语,“也许王大人说得对,这层洋葱太辣,我们剥不动。”
周镳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他手里:“剥不动也要剥。你想想那些被李嵩害死的人,想想粮库里被克扣的粮食,盐场里被私吞的盐引——我们退了,他们就永无出头之日。”
他们在江中小岛躲了十日,沈棨的伤口发炎,发着高烧,全靠周镳用草药吊着命。
吴弘业每日坐在船头,望着应天方向的炊烟,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这日午后,一个驾着小渔船的老汉靠近货船,低声问:“是从府学逃出来的大人吗?”
周镳握紧刀柄,那老汉从鱼篓里掏出个油纸包:“老教谕的儿子,其实没死。他被渔民救了,现在躲在芦苇荡里,说有东西要交给大人。”
拆开油纸包,里面是半本烧焦的账册,还有一张地图。
周镳借着天光细看,账册上记录着每月从漕运中“截流”的粮食数量,三年下来竟达三十万石,而地图上标注着一个叫“黑沙洲”的地方,旁边写着“盐引库”。
“黑沙洲是长江里的荒岛,李嵩常派人去那里。”沈棨不知何时醒了,挣扎着坐起来,“我前几日听缇骑说过,应天的盐引有一半去向不明,原来被他藏在那里。”
吴弘业忽然站起来:“我有办法了。李嵩以为我们已经逃了,必然放松警惕。我回去找张启,就说我想通了,愿意归顺他,帮他做假证,说你们是假传圣旨的乱党。他贪功心切,定会信我。”
周镳拉住他:“太危险了,他不会信的。”
“他会信。”吴弘业摸出那枚仿刻的学政印信,“我把这个给他,再告诉他你们的藏身之处——当然是假的。他只要一动手,你们就趁机去黑沙洲。”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决绝,“我在府学待了这些日子,知道他的软肋。他最在乎的是名声,总说自己是‘理学名臣’,我就用这个缠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