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曰广凑近案前,逐字细读密报,指尖划过“通金”二字时,指节微微泛白。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凝重:“如此说来,光海君早已心存二心?那我等此次出使,看来是斥责对了,竟敢对我大明有不敬之心 ,真是该死。”
“李珲也是经历过当年大战的,怎会这么拎不清?我没有我大明,何来他今日之朝鲜?”
“对我大明不敬的只有光海君,反倒是朝鲜的臣民对我大明颇有归属。”冯懦将密报收回怀中,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姜大人可知,朝会时阶下立着的几位大臣,有何不同?”
姜曰广仔细回想:“领议政李元翼似有忧色,左议政朴承宗面色凝重,还有. . . . . .兵曹判书李适,好像一直低着头,手指在袖中动个不停。”
“正是李适。”冯懦点头,“此人是朝鲜名将,祖上曾随李成桂开国,在军中威望极高。但光海君登基后,忌惮他兵权过重,将他从京营调往边地,削了他的兵权。李适心怀不满,暗中联络了一批老臣,再加上西人党的金瑬、李贵等人他们也布满光海君的政策以及手段,想要废黜光海君,另立绫阳君李倧。”
“绫阳君?”姜曰广皱眉,“我记得此人是光海君的侄子,素来低调,怎会被推为新君人选?”
“正因他低调,才适合做新君,况且,其他朝鲜李氏宗亲都被光海君杀的差不多了,不立他也没有别的人选了。”冯懦端起汤碗,浅啜一口,“光海君是靠‘废母杀弟’才登上王位的,朝鲜国内的勋旧大臣本就对他不满,尤其是西人党,一直指责他‘不孝不义’。绫阳君是仁穆大妃的养子,仁穆大妃当年被光海君囚禁在西宫,西人党便想借拥立绫阳君,恢复仁穆大妃的尊位,也借此夺回朝政大权。”
他放下汤碗,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这些人暗中筹备了多时,却一直犹豫不前,你知道为何?”
姜曰广思索片刻,试探着说:“是怕没有大明的支持?”
“正是。”冯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朝鲜自太祖李成桂起,便以大明为父国,‘事大主义’深植人心。这些政变势力虽不满光海君,却怕一旦举事,大明不承认新君,甚至出兵干预,到时候不仅政变不成,还要落个‘谋逆’的罪名。所以他们一直在等,等一个大明态度明确的信号。”
姜曰广这才恍然大悟,心中的疑虑如潮水般退去:“原来大人在殿上说那番话,是为了给他们递信号?”
“不错。”冯懦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汉城的城郭,夕阳已沉至西山,暮色渐浓,城中亮起点点灯火,“我故意说‘大明对现在的朝鲜国王很不满’,就是要让李适、金瑬等人知道,大明不认可光海君。至于‘可灭朝鲜’,看似威胁,实则是给他们底气——让他们知道大明对光海君不满,他们只要举事成功,大明自然会承认新君,何必怕光海君的反扑?”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姜曰广:“姜大人,你想想,若光海君继续执政,此前朝鲜与后金暗中勾结,使我大明东线多了一个隐患。这样狼心狗肺之人,不得不防,与其防备朝鲜,不如换一个。”
“但若是绫阳君登基,他靠政变上位,必须依赖大明的支持才能稳固政权,到时候朝鲜不仅会更加依赖我大明,这才是对大明最有利的局面。”
姜曰广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他走到案前,拿起桌上的密报,再看时,只觉得字字都关乎大明的安危。“大人思虑深远,曰广自愧不如。”他躬身行礼,语气中满是敬佩,“方才是曰广鲁莽,未能领会大人的深意。”
“你我同为大明臣子,何须如此。”冯懦扶起他,“我也是昨日才收到锦衣卫的密报,知晓朝鲜政变势力已箭在弦上,才临时改了说辞。若非殿上有朝鲜外臣在,我早便与你商议了。”
他走到案边,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现在要做的,是写一封密信,让锦衣卫快马送回京城,告知陛下朝鲜的局势。另外,还要暗中联络李适等人,让他们知道只要他们成功拥立绫阳君,大明定会第一时间遣使册封,承认新君。”
姜曰广凑到案前,看着冯懦笔下的字迹,笔锋刚劲,一如他今日在殿上的言辞。“大人打算如何联络李适?朝鲜司宪府的人一直在监视我们,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自有办法。”冯懦放下笔,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驿馆的驿丞是西人党安插的人,昨日我故意将一枚大明的玉佩落在他那里,玉佩上刻着‘明’字,他若识趣,自然会将消息传给金瑬。只需再等一两日,他们定会有动静。”
对于这些安排,冯懦并没有全盘托出,他和姜曰广两人只是临时搭伙,远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今天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按徐天爵的吩咐来行事。
朝鲜人太谨慎了,说的通俗些,就是胆小怕事、怂,要是不激他们,这政变恐怕要拖到明年,这其中不光变数太多,更重要的是徐天爵等不及了。
辽东即将彻底平定,徐天爵想保证现在的地位不变,或者更进一步,就必须给自己找事做,毕竟强如韩信战争结束之后,也难免落得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所以朝鲜必须乱起来,徐天爵才能进一步扩展自己的势力,保留自己的地位,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堂内,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姜曰广望着冯懦沉稳的侧脸,心中的不安彻底消散。他想起出发前,皇上叮嘱他们“务使朝鲜亲附大明,稳固东线”,当时他还担心任务艰巨,如今看来,冯懦早已布好了棋局,只待朝鲜政变势力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