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懦和姜曰广先在汉城内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朝鲜朝会,他们才正式开始。
汉城昌德宫庆会楼被漫天飞雪裹得严严实实。檐角的铜铃冻住了声响,唯有殿内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腾,却暖不透满殿文武紧绷的气氛——大明使臣冯懦、副使姜曰广已立于丹陛之下,蓝色与青色官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如两柄出鞘的剑,直逼御座上的朝鲜国王李珲(光海君)。
先前的客气已经没有了,现在他们代表的是大明天子,气势上这一块是绝对不能输的。
光海君冕旒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惶然,双手却在袖中反复绞着玉带。他身下的龙椅冰凉,仿佛还残留着二十年前“壬辰倭乱”时的寒意——那时大明天兵踏雪而来,将他从亡国边缘拉回。
可如今,同一片雪地里,来的却是问责的使臣。殿下文武按派系分列:左侧是支持光海君“中立”政策的大北派,以领议政李尔瞻为首,个个垂首却脊背紧绷;右侧是主张“亲明抗金”的西人党与南人党,左议政朴承宗、兵曹判书金应南眉头紧锁,目光时不时扫向御座,满是忧色。
李珲已经不是当年20多岁的小伙子了,可依旧顶不住这样的压力。
“大明使臣、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冯懦,副使翰林院编修姜曰广,奉万历皇帝诏,问朝鲜国王李珲!”
伴当的唱喏声刺破寂静,冯懦上前一步,靴底碾过地砖上的雪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陛下可知,本使与姜副使自辽东而来,一路见的是什么?是之前大明边军冻饿而死的尸骨,是后金骑兵劫掠后的残垣——而这,本是朝鲜该与大明一同抵御的灾祸!”
光海君慌忙起身,袍角扫过御座前的玉盏,茶水泼洒在地:“外臣. . . . . .外臣岂敢忘大明恩德?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已遣率兵三万助战,怎奈后金势大,我军寡不敌众. . . . . .。”
“寡不敌众?”姜曰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抬手掷在光海君面前的案上,“殿下且看!这是金应南军中记室的密报,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你遣兵时密令‘遇敌即退,勿与后金争锋’首要任务便是保存实力。
还有你这三万兵马实则只有一万三千老弱,除此之外,就是押送粮草的后勤和缺,军械尚且不足五成!刘綎将军血战时,你朝鲜的兵马还在五十里外的山谷中煮酒取暖,这也叫‘助战’?”
文书散开,上面的墨迹与朝鲜王宫的印鉴清晰可见。光海君脸色骤白,指尖颤抖着想去掩,却被冯懦按住手腕:“殿下还要欺瞒吗?去年十月,后金遣使阿敏至汉城,你私自在景福宫接见,赠人参百斤、布匹千匹,还许以‘互不侵犯’——此事,你的领议政李尔瞻可是全程在场,殿下要他出来对质吗?”
话音刚落,大北派领议政李尔瞻猛地出列,跪倒在地:“天使息怒!此事臣确在场,然我朝大王此举实属权宜之计!”他抬起头,额角青筋凸起,“后金骑兵已至鸭绿江边,若大王不暂许通好,朝鲜边境百姓岂非要遭屠戮?大王是为万民计,绝非对大明有二心!”
“为万民计?”左议政朴承宗立刻反驳,也跪了下来,“李大人此言差矣!万历二十年倭乱,后金未动,倭寇却占了朝鲜半壁江山,那时大王为何不‘权宜通好’?是大明天兵舍命相护,才保住朝鲜宗庙!如今后金不过初犯,大王便要背弃盟约,这是‘为万民计’,还是为一己之私?”
“朴大人休要血口喷人!”大北派刑曹判书郑仁弘紧跟着出列,“大明近年国力衰退,萨尔浒一战损兵十万,已无力护朝鲜!若朝鲜硬要与后金为敌,不过是自取灭亡!陛下‘中立’,是为保朝鲜不亡,何错之有?”
“放肆!”冯懦厉声喝止,声音震得殿内烛火噼啪作响,“你敢说大明无力护朝鲜?我大明九边尚有百万雄兵,江南有千万粮草,只要朝鲜同心协力,何惧后金?你等身为朝鲜大臣,不思报大明救命之恩,反为君主的背信之举辩解,简直枉为人臣!”
郑仁弘被斥得脸色涨红,却仍不服气:“天使怎知朝鲜难处?近年朝鲜水旱频发,百姓流离,若再强行出兵助明,恐国内先乱!”
“水旱频发?”南人党兵曹判书金应南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账册,“李大人怕是忘了,去年汉城府库尚存粮草二十万石,大王却下令运走十万石至江华岛,美其名曰‘备荒’,实则是怕大明征调!臣去年请调五千石粮草助明边军,大王拖了三个月,只给了两千石发霉的糙米——这便是你说的‘难处’?”
账册上的数字历历在目,连押运粮草的官吏姓名都写得清清楚楚。光海君坐在御座上,听着两派大臣争执,额角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冯懦的目光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