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懦和姜曰广,在义州休整了几日,补充了粮草、物资后就继续向南进发,他们虽然不用赶时间,但还是想早一点返回大明。
朝鲜都城汉城,城郊的汉江南岸雪霁初晴。晨光穿透云层,洒在覆雪的官道上,折射出细碎的银光,却未驱散空气中的寒意——自义州南下已历六日,大明使臣冯懦、副使姜曰广所率的使团终于抵达汉城近郊,远远便能望见前方旌旗涌动,甲胄泛光,正是朝鲜国王光海君亲率文武群臣前来迎接的仪仗。
此时城郊长亭外,旌旗微扬,光海君身着常服立在石阶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目光频频望向官道尽头。左议政李尔瞻、领议政朴承宗垂手立在身侧,神色紧绷。
光海君的声音微沉,带着不易察的焦灼:“日头都偏西了,大明使臣的仪仗还没见影?沿途驿卒今早传回的消息,不是说昨日已过黄州府了吗?怎么还没到”
李尔瞻上前一步,躬身回话:“殿下宽心,许是途中遇了缓坡,车马走得慢些。臣已命人往前再探,一刻钟内必能传回信。只是. . . . . .。”
他顿了顿,抬眼瞥了眼光海君,“此次使臣是明朝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冯懦,这个官职在大明就是考核官员政绩的,而且听说此人在明廷以‘刚直’闻名,怕是会问起世子册封的事,殿下需早做准备。”
光海君指尖一顿,眉头拧起:“册封之事,去年已派使臣去大明陈奏,难道还不够?”
光海君的儿子也是现在朝鲜的王世子李祬,他的德行不佳,宠幸了一个没有胡子、声音阴柔、常着妇人服的男巫福同,任其在宫中祈祷。
除此之外,还有殉财黩货,散遣悍仆,横占民田,崇奉佛教,广举淫祀等系列恶行,他这个王世子,可是明朝明神宗皇帝亲自派人来册封的。
若是他的品行传到明使耳中,恐怕,少不了一阵斥责,这对他日后继承王位有很多不利因素?
朴承宗忙接话:“殿下,只是明廷向来重德行,若是明使提起,还望殿下当以‘国情艰危,需立贤能’应对,切不可显露急躁。”
光海君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隐约的烟尘,忽然攥紧玉带,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做的有点过分,可他毕竟是自己和柳氏的孩子、王室正统。
他现在只能无力叹气。
“多备些厚礼吧!”
李尔瞻见状连忙附和:“殿下所言极是。臣已备好礼单,除了常例的人参、貂皮,还加了十匹松江布——听说大明上官的家中女眷素来爱南地织物,这层心意想必能软化他的态度。”
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探马翻身下马禀报:“殿下!大明使臣仪仗已到三里外,礼官派人来问,是否按旧例在长亭接旨?”
光海君眼中一亮,随即整了整衣摆,声调沉定下来:“传孤的话,按旧例接旨。尔瞻、承宗,随孤上前——今日之事,关乎朝鲜未来,万不能出半分差错。”
两人齐声应诺,跟着光海君快步走向长亭外的接旨台,风中的旌旗猎猎作响,衬得城郊的气氛愈发凝重。
冯懦勒住马缰,蓝色官袍在风中微微飘动,他抬手拂去肩上的落雪,目光扫过前方的迎接队伍:最前列是两排手持长戟的朝鲜禁军,甲胄上的霜花尚未融化,阳光照在甲片上,映得士兵们的脸庞愈发肃穆;禁军之后,是按品阶排列的朝鲜文武百官,青色、紫色、绯色的朝服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鲜明,为首一人头戴翼善冠,身着明黄色龙袍,正是朝鲜国王李珲(光海君)。
“冯大人,看来朝鲜国王倒是做足了面子功夫。”姜曰广催马上前,与冯懦并肩而立,目光落在光海君身后的群臣身上,“西人党的金自点、南人党的金应南站在右侧,神色还算恭谨;大北派的李尔瞻、郑仁弘在左侧,眉眼间倒有几分不情不愿,想来是知道咱们此行的目的。”
冯懦微微颔首,刚要催马前行,便见光海君已快步迎了上来。他身后的内侍捧着貂裘,却被光海君挥手推开——光海君深知大明使臣的分量,更记着万历二十年大明军队入朝抗倭时的威势。
那时他还是王世子,亲眼见李如松率领的明军身披重甲,手持火枪,在平壤城外击溃倭寇,若不是大明出手,朝鲜早已亡于丰臣秀吉之手。如今大明使臣前来问责,他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摆出最恭敬的姿态。
“外臣李珲,恭迎大明天使!”光海君走到冯懦马前,深深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天使自义州南下,一路风雪劳顿,外臣已在汉城城内备好宴席,为天使接风洗尘。”
冯懦翻身下马,袍角扫过地上的积雪,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他并未受光海君的礼,只是淡淡颔首:“国王殿下有心了。本使与姜副使奉大明天子之命而来,一路虽有风雪,却也见得朝鲜百姓安居,想来殿下治理有方。”
这话看似夸赞,实则带着几分试探——冯懦早已从沿途驿站官吏口中得知,朝鲜近年因“中立”政策,边境百姓常有被后金骑兵劫掠之事,只是光海君刻意隐瞒,未让消息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