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门,不过片刻,李健夫便招手叫来了一名女侍者,低声对她交待了几句什么,这才笑着对林惜点点头,语气恭敬道:“沈太太,盥洗室就在走廊尽头,请随侍者去吧。”
林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对着那依旧杵在门口、跟柱子似的黑衣男子翻了个白眼,这才跟在那女侍者身后,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李健夫站在门口,目送着她们离开,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直到确认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他眼中的笑意瞬间冰消雪融,被一片冷厉所取代。
他收回目光,脸上的温和面具彻底摘下,转身朝那黑衣男子招了招手。
那黑衣男子立刻收敛了先前刻意表现出的倨傲,快步上前,对着李健夫深深鞠了一躬,态度极为恭顺,开口吐出一串流利的倭国语。
“铃木様、ご用命はありますでしょうか?”(铃木大人,有何吩咐?)
李健夫,或者说是铃木,朝林惜离开的方向冷冷瞥了一眼,又扫过身后紧闭的房门,眼中阴鸷之色更浓。
他压低了声音,用倭国语对那黑衣男子急速吩咐道。
“里面的男人太过狡猾,约翰那个废物根本套不出他的真实底细,不必再浪费时间周旋了,等那个女人回来,立刻发信号让武士们进来动手!”
黑衣男子神情一凛,没有任何质疑,立刻挺直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倭式军礼,沉声应道:是!
随即,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身影迅速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显然是去调动人手了。
另一边,林惜跟在脚步细碎的女侍者身后,看似目不斜视,实则眼角的余光正飞速地扫视着周围。
走廊里光线昏黄,脚下厚厚的羊毛地毯吞噬了大部分脚步声,只留下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
两侧的一扇扇房门紧闭着,在壁灯投下的阴影里沉默伫立,装饰华丽却毫无生气。
看起来,这俱乐部的环境与她以往在沪上去过的那些高级娱乐场所似乎并无不同。
但很快,那种自她和沈靖远踏入俱乐部大门起,便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便攫住了她。
太安静了。
因着林司令千金的身份,林惜自幼便接触过不少洋人,也参加过不少夜宴舞会。
但凡是在沪市有些头脸的洋人,就没有不爱热闹的,特别是此刻——
林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腕表,指针已指向五点一刻,此时应正是洋人们乘着车马,参加晚宴,奔赴舞会,准备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舞池里放纵一夜的热闹时刻。
此刻的俱乐部大厅里,应该流淌着欢快的爵士乐,觥筹交错的脆响,男男女女放肆的调笑与舞步声……那是一种近乎放纵的,充满生命力的嘈杂。
可这里,这座位于津门最繁华租界区的“洋人俱乐部”,此刻却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林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去听周围的动静,可除了她和侍者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她却几乎听不到任何属于娱乐场所该有的声响。
即使是已经猜到今日的邀请是一场鸿门宴,可此刻的林惜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脊背发寒。
“今夜约翰先生是包场了吗?我瞧着周围有些安静。”林惜将目光投向了前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女侍者,故作轻松地开口。
那女侍者闻言,脚步顿了顿,却没有立即回答林惜的问题,而是停顿了片刻,才低声回了一个简短的,“是。”
见她并不打算多说的样子,林惜没有放弃,而是继续试探道。
“亨德尔洋行果然是财大气粗,想来约翰先生经常来你们这里谈生意吧?他给赏钱大方吗?”
女侍者脚步不停,依旧只是回了个简短的“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张口闭口只会说‘是’,你们做侍者的,不应该都能说会道吗?”见这人油盐不进,林惜眼珠转了转,做出一副被惹恼的模样,语气不耐道。
“怎么?难不成你还瞧不起我?我可告诉你,我丈夫可是约翰先生的贵客,今天专门来和他谈大生意的,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没了工作……”
林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将颐指气使,狐假虎威的模样演了个十成十。
“沈夫人。”那女侍者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林惜,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怎么?知道怕……”林惜心下一动,下巴微抬,漫不经心地对上女侍者的目光,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女侍者似乎没有注意到林惜的异常,一双瞳色极黑,瞳仁极大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仿佛是在看什么将死之物。
“盥洗室到了。”她幽幽开口,有些沙哑怪异的口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还有别的工作,就先行离开了。”
林惜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这才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那双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上移开。
她挺了挺脊背,勉强压下自后背漫上来的一缕寒意,做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提高了几分声音道。
“大胆!什么工作能有伺候我这个贵客重要,你要是感先行离开,我绝对会告诉约翰先生,说他底下的人待客不周……”
听见林惜的威胁,那女人脸上却不见丝毫悔怕,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弧度,也不等林惜说完,便朝她鞠了一躬,说了句“抱歉”,而后便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你!”林惜像是被她这副无所畏惧的态度气到,狠狠跺了下脚,指着她的背影恶狠狠地发誓,“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便气冲冲地转身进了盥洗室,而那女侍者在听到她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后,微微偏过头,眼中升起一抹不屑,语气嘲讽道,“愚蠢的华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