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海叶村没有这么热闹过。
主干道上,几乎挤满了人,一个个都拼命往前凑,而且大多是男人。
至于女人们,虽然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但眼里难得地都带上了几分不满。
只因为今日,村子里来了个外乡人,而且还是一个美得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女人。
用他们的话说,那是美得发光的那种。
要知道,这种美人,在海叶村可是头一回见。
男人们虽然也曾外出过,可哪里见识过这种女子,仿佛世界上的一切美好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有一位阿婶看着自家男人那痴呆样,撇了撇嘴。
“不就是穿得体面些,走得端正些,还真当自己是画里人了。”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却也没有大声抱怨,毕竟,这个女人是阿牛带回来的。
“姐姐姐姐,这个送给你。”
一个小丫头踮起脚将一朵野花递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那女人轻轻蹲下,接过野花。
她凝视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意,指尖轻轻拂过花瓣。
“谢谢你,这花真漂亮。”
“没有,没有姐姐你漂亮。”
小丫头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绝色女子,脸蛋泛起红晕,说话都结结巴巴。
刚才涌起的勇气,却在近距离被那温润目光一照,瞬间化作了慌乱。
“喏,送给你。”
水清秋浅浅一笑,递过去一张符印,上面雕刻着花花草草,看起来十分精美。
小丫头怯生生地接过,指尖触到符纸的刹那,竟觉一阵清凉流遍全身。
待她再抬头看去,对方早已越过自己而去,只留下一抹无限美好的背影。
“谢谢姐姐!”
水清秋并未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阿牛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至少现在的水清秋没有因为阿公的事情,对村子里的其他人发难,这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在众人的目光中,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破旧的宅院前,在门前停下,打量了片刻。
“这就是你的家吗?”
水清秋回眸,轻声问道。
阿牛点了点头,语气轻松。
“老房子了,一直没来得及修缮。”
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看着院子里破败不堪的模样。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本以为水清秋只是来瞧瞧,毕竟她那种神仙人物,怎么会愿意踏入这种地方,却没想到,她首先开了口。
阿牛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小跑几步,急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拍了拍屋内陈旧的桌椅,笨拙地清理出一处干净的地方。
见状,水清秋微微一笑,缓步走入,目光扫过墙角结网的横梁、地面斑驳的青砖,眉宇间并无嫌弃。
可当她目光落在了房顶的大洞时,终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你晚上就睡这里吗?”
整个院子里,就这一间屋子有人住过的痕迹,而屋子里也只不过有一堆草垛,连像样点的床榻都没有。
阿牛挠了挠后脑勺,还以为她是嫌弃这屋子太破,连忙解释道。
“对,其实睡这上面很舒服的。”
闻言,水清秋并未言语,她不是嫌弃这里的环境,而是有些担心,这么大个洞,若是下雨了,又该怎么办。
环顾四周,这么个地方,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更别提遮风挡雨。
“这就是你的家吗?”
“是啊,是啊。”
阿牛呵呵一笑,似乎没察觉到水清秋话里的真正意思。
他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草垛下翻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我这里有一点东西,阿公他们说是茶叶,一直放在兜里,我也不会喝,给你泡一壶试试,等等我。”
说着,不等水清秋回答,便跑了出去。
可一眨眼的工夫又跑了回来。
阿牛尴尬地笑了笑,从草垛旁抽出几个粗制的木桌木凳,就这么拼在一起,又手忙脚乱地擦拭了一遍,才低声道。
“坐吧,就是...太...”
水清秋摇了摇头,轻轻坐下,似乎并不在意这座位的简陋。
阿牛心中笃定,又慌慌张张地跑向院子,去煮茶。
而待离开后,水清秋的神色一变,刚才的温柔瞬间敛去,眸光微沉,指尖轻轻拂过木桌,眼里满是冷芒。
一路上,阿牛都在告诉她这村子里的人对自己有多好,可就这么一个破烂住处,就表明了那所谓的好,不过是表面的施舍与敷衍。
毕竟,若真待他亲厚,怎会任他栖身于漏雨敝屋,睡草垛、饮凉茶,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无?
那所谓温情,不过是施舍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她刚才审视过整个村子就发现,其实有很多空房,而且都比这地方好上太多。
并且,在刚才的接触中,水清秋就已然发现,整个村子,无论男女老少,体内都已经积攒了不少恶兽气息。
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因此化兽,从而失去理智,再被屠杀,成为口粮。
那位阿公口中的意思,不就是如此吗?
“不知道师叔他们怎么样了。”
水清秋指尖轻敲桌面,眉心微蹙。
这般境况,若是直接动手,将这么多人铲除,阿牛定然要与自己拼命。
虽然与这个男人相见不过几面,但至少,她不想看到他仇恨自己的眼神。
况且,这些村民虽已沾染兽息,却尚存人性,若贸然出手,与那嗜杀的妖魔又有何异?
可放任不管,他们早晚都会化兽,或早或晚,无一例外。
师叔他们本就有这个意思,这才让自己前去查探,或许也是要她作出决断。
看着门外忙碌的身影,水清秋美眸闪烁,玉指攥紧,似在抉择。
而就在这时,院子里的大门“嘎啦”一声,被猛地推开。
人还未见,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阿牛哥,我听阿婶他们说,你带女人回来了!”
听这声音,年纪不大,但这口气不像是妹妹对哥哥的口吻,反而带着几分醋意。
水清秋好奇来人,正准备起身,却见跑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粗布麻衫,皮肤黝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水清秋。
“你...你就是那个女人?你和阿牛哥什么关系?”
水清秋莞尔,心底忽然生起了一个俏皮念头,笑意微漾。
“你说呢?我若是他娘子呢?”
她甚至故意地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
少女脸色骤变,后退半步,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水清秋笑意不减,却在少女的眼中捕捉到一丝惶恐与黯然。
“额...姑娘,你就别逗阿枝了,她还小。”
眼瞅着少女的模样越来越绝望,阿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无奈。
两女的对话,自然被他一句不落地听了进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冷漠的水姑娘,竟然也会开玩笑。
这番话,宛如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阿枝灰败的情绪,那张黝黑的小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那这么说,这个女人不是你的娘子?”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胡思乱想。”
阿牛瞪了阿枝一眼,言语中满是责备,却掩不住嘴角一丝笑意。
水清秋眸光微闪,垂首微微一笑,这一刹那的风情,让刚刚想要反驳的阿枝呆在了原地。
“姐姐,你好美啊。”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女人走到哪儿都占便宜。
就连刚才还敌意十足的阿枝,此刻也忍不住由衷赞叹。
水清秋抬眸,轻轻牵起阿枝的手,指尖微凉,却让那颗躁动的心渐渐安定。
“你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真的?”
“千真万确。”
不多时,煮好了茶的阿牛,回到屋子里,见到了令人费解的一幕。
只见水清秋与阿枝并肩坐在木凳上,一个温婉含笑,一个眸光闪烁,俨然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他怔了片刻,实在想不出这俩人怎么才过一会儿,就变得亲热。
“茶来了,阿枝,你也尝尝。”
想不通就不想了,阿牛索性拿起两个土碗,倒上了两碗热茶递了过去。
水清秋点了点光洁的下巴,轻轻接过。
阿枝也急忙伸手接过,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茶香氤氲中,忽觉心头一暖,又喝了好几口。
“阿牛哥,这就是茶啊,喝起来苦苦的,好新鲜呢。”
“我也不知道,是阿公说的,不过以前我自己煮过,味道还行。”
“哦,可我听阿娘说过,这泡茶也是门手艺,阿牛哥你什么时候学的?”
本是阿枝的无心之言,却问得阿牛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反而是水清秋,端起了土碗,轻抿了一口,眼中流光闪烁。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在失忆之前学过吧。”
“哦,那你以前可能是个专门泡茶的,嘿嘿。”
茶水虽好,但对于阿枝来说,还不如一碗井水来得痛快,喝了几口便摇了摇头,把碗放在一旁,嘟着嘴道。
“还是井水甜,这什么茶,好苦。”
水清秋轻轻笑了笑。
“苦尽甘来,才是茶的真味,你还小,并不适合喝茶。”
“苦尽甘来?姐姐,你是不是也有学问?”
双手撑着脸颊,阿枝好奇地歪了头,眼神里透着天真与探寻。
“也?那还有谁?”
“阿爹啊,不过他几年出村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问过阿娘,阿娘也不知道,现在兴许在哪里过好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