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阿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水清秋轻声低语,嘴角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
阿枝闻言,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想来她的阿爹在她心中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阿爹很厉害的,不仅仅教我识字,还教了我许多手艺,比如编花篮,就是阿爹教给我的。”
“是嘛,那你想阿爹吗?”
仿佛一句话击中了死穴,刚才还喋喋不休的阿枝突然安静下来,眼神黯淡,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缓缓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能被海风卷走。
“想,我好想阿爹,阿娘也想他,可每次去找阿公帮忙打听阿爹的消息,都被阿娘制止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哦,是嘛,这么说起来,那位阿公对你们很好?”
水清秋神色不变,只是言语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阿枝点了点头。
“整个村子里,大家对我们都挺好,但是最好的还是阿公,要是没有他,我和阿娘早就饿死了。”
“是因为那些鱼肉吗?”
她抬起头,顺着面前这个漂亮姐姐的目光看去,发现正是晾晒场的方向。
“是啊,虽然阿公他们次次都会给我们送鱼肉,但是每一次,阿娘都不吃,也不让我吃。”
听着这丫头的话语中的埋怨,阿牛眉头一皱,脑海中浮现出阿婶的模样。
那个温婉的女人,总在夜深人静时望着海面发呆,而且对比起村子里的其他人,她显得太过孤寂。
其他人和和气气地乐呵在一起,唯有她,像是被孤立了一样,无人探访。
如今看来,是不是她早就看出了这丑鱼肉的古怪之处?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阿牛刚想将其抹去,却听到外面忽然传来其他动静。
只见阿婶一脸急切地跑了进来,似是在寻找阿枝。
“丫头,丫头。”
“阿娘,我在这。”
“你这丫头,乱跑什么,快走,快和阿娘走。”
“走?走什么?”
阿枝耷拉着脑袋,歪头看向娘亲,只因为现在的她,脸上满是平常见不到的焦急。
阿婶没有去管阿牛这里为什么多了一个白衣女子,此刻的她,脑子里想得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带上阿枝离开。
“别管为什么,赶紧和阿娘一起走!”
“阿娘,我不想走...”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阿枝轻轻挣脱了她的手,退到一旁摇了摇头。
见状,阿婶的神色越发焦急,平日里端庄的面容也越发憔悴起来。
“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不听话了,难不成你不要阿娘了?”
“没有,我没有不要阿娘,只是阿娘,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啊?”
“这个路上告诉你,不然没时间了!”
阿婶的眼眶骤然红了,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伸手去抓阿枝,却发现这丫头躲去了水清秋身后。
这时候,她才发现这里多了一个白衣女子,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你是外面来的人吧?”
“你是在对我说吗?”
水清秋漠然地指了指自己,阿婶点了点头,随即多看了阿枝一眼,咬了咬牙。
扑通一声,阿婶猛然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见此情景,水清秋并没有慌张,反而早有预料一般,就那般静静地坐在那。
“我,我请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这个我们里面,包括了谁?”
看着脸上写满哀求之色的阿婶,她神情冷漠,看不出一丝烟火之气,仿佛冰宫仙子,俯瞰人间悲苦。
这样的水清秋,让阿牛心头一震,与自己所见的那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判若两人。
而阿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将额头抵在了地上,轻声求救。
“就我和阿枝两个人。”
话落,水清秋未出声,反而一旁的阿枝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
“阿娘,你在说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阿娘为何如此,但从两人的交谈中,她能听得出,阿娘想要带着自己离开是因为有危险。
可既然有危险,为什么不去告诉阿公或者其他人呢?
“恳请仙子相助,来日必将有所回报。”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阿牛与阿枝身躯一震,反倒是水清秋依旧不动,眼如寒潭,深邃又冰冷。
这样的说话方式,与她平日里的温婉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
水清秋缓缓起身,白衣无风自动,眸光微闪,似有霜雪凝聚于瞳。
她凝视阿婶良久,才轻声道。
“终于不装了?说吧,你是哪家弟子?”
哪家?弟子?
阿枝皱眉,不知道这是在聊什么,阿牛眸光一闪,他是听那些白袍弟子提起过类似的话,心中顿时一凛。
难不成,阿婶也是某个宗门的弟子?
他的目光落在阿婶颤抖的肩上,又看向水清秋那冷若冰霜的侧脸,一时间百感交集。
良久,见阿婶迟迟不愿回话,水清秋冷冷一语,便要转身离去。
“若你还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那我也爱莫能助。”
“且慢!”
伴随着一声轻喝,阿婶缓缓站起身,满是慈爱地看了看阿枝,抬手揉向了她的脸蛋,端详了许久。
最后才缓缓收回手,目光扫过周遭的一切,仿佛要将这茅屋草木尽皆刻入心底。
她双手结印于胸前,指尖泛起微弱灵光,口中低颂。
随着指印变化,一抹水蓝色的光晕,自阿婶体内散开,冲碎了一层又一层的屏障,最后再次归于其体内。
经历过这么一番变化后,阿婶的容貌竟渐渐褪去苍老。
肌肤如玉,眉心浮现出一朵淡蓝冰莲印记,似乎与水清秋同出一脉。
她的气息骤变,再不似乡野妇人,而是立如寒松的修行者。
“快二十年了啊...”
望着阿婶,或者说阿枝的娘亲如此巨大的变化,阿牛不由呼吸一滞,脑海中翻涌起无数疑问。
这装扮,明显与水清秋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股清冷气质,几乎同出一辙。
反倒是阿枝,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的娘亲,会长得这么好看。
水清秋眸光微动,望着那朵冰莲,仿佛在沉思,片刻后,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波动。
“冰蔟府叛逃弟子,林素衣!”
听到这三个字,阿婶身子微微一颤,居然差点站不稳。
她掩面而泣,泪水从指尖滑落。
阿牛与阿枝自然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义,十几年前的北方,这个名字,可比什么端木魔女、鸢月更为人所知。
当年的林素衣,可是与今日水清秋相当的存在,被誉为北方第一美人。
只不过可惜,同样的名号给了差不多的两个人,却有着不同的命运。
出身世家的林素衣,无论是天赋还是修为,皆为冰蔟府百年不遇之奇才,却因为心性的稚嫩,执着于表象。
不以修行为重,痴迷于容貌与浮华,享受着男人的追捧而无法自拔,最终招惹到了天上大佬,要将其收为孙媳。
她不肯,逃回冰蔟府,却不想对方仍然不肯善罢甘休。
到了最后,不得已,她选择自封容貌与修为,隐姓埋名流落南境。
这一封就是近二十载,她将自己藏在这个偏僻渔村,林素衣这个名字也自此从世间消失。
水清秋目光复杂,既有惋惜,也有怨恨。
她看着满是懊恼之意的林素衣,言辞激烈。
“我是该叫你前辈,还是师伯呢?”
“已是罪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只求你能答应,护我们一程,至于去哪里,都可以。”
这话,不外乎是告诉水清秋,她可以将自己带回宗门。
然而,水清秋冷笑一声,指尖凝霜,“当年你一走了之,可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林素衣默然,点了点头。
“我知道宗门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若不是老祖侥幸突破,只怕冰蔟府会元气大伤。”
“代价,仅仅只是代价?”
三尺青锋自水清秋袖中疾出,霜芒所至,冰封十丈。
小小的茅草屋中,瞬间凝结成一片冰晶世界,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阿枝惊恐地后退,却被冰墙挡住去路。
阿牛想冲上前,却被寒风阻拦了去路,林素衣想要护住孩子,却被那霜气震退数步,嘴角溢出血丝。
“素衣愿回宗门受罚,只是这孩子,是无辜的。”
“林素衣,你当真以为那些人,仅仅只是道个歉就能打发走的吗?你以为招惹到的是谁,要不到人,他们会走吗!”
水清秋的话语如同一把冰锥,直刺林素衣的心脏。
她猛然一惊,抓向水清秋的衣袖,声音颤抖。
“你……你是说他们还在找我?”
水清秋冷冷地甩开她的手,水雾在寒眸中流转,差点就要滴下来。
“是,你一走了之,还自封修为,很决绝,很了不起,但那个人是谁?他的子孙可能看得上当时的冰蔟府吗?
若不是师父替你嫁了过去,你认为,今日还会有冰蔟府?”
“我...我...”
这番话,深深击碎了林素衣仅有的骄傲与侥幸,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冰晶之上,泪如雨下。
“是谁,是谁,对,肯定是月儿,月儿她怎么样了?”
水清秋凝视着她,声音冷如霜雪。
“托你的福,总算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