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秘密试验区。
吴铭的工作台周围堆满了各种尺寸的铁管、木制模型、铅丸和不同配比的黑火药小包。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和金属味。
他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组装着一个新部件——一个带有简单击发机构和保险卡榫的木制枪托状结构,前方连接着一根刻有浅膛线的精铁短管。
“吴哥,新配方的‘发火药’试过了,比之前的更可靠,受潮影响也小些。”一个年轻助手低声报告,递上一个装着暗红色粉末的小瓷碟。
吴铭点点头,没有立刻使用,而是先检查了枪管与木托结合的牢固度,又测试了击锤扳动的顺滑程度和保险卡榫的可靠性。
每一次试验,他都如履薄冰。叶明那句“我们需要一些能握在手里的、可靠的东西了”和北疆日益紧迫的形势,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背,但他更清楚,火器研发,一步错可能万劫不复。
他取出一枚用油纸和麻线精密包裹、前部是标准铅丸、后部压实了定量发射火药的“定装弹”,这是他最近摸索出的方向,虽然装填仍是从枪口用通条压实,但减少了现场火药称量的步骤和风险。
他将弹丸塞入枪口,用通条轻轻推至底部,然后扳开击锤,将一小撮新的发火药倒入枪管尾部的火门池。
“所有人退至掩体后。”
吴铭沉声道,自己则走到用厚土墙围起的试验靶位前,将枪托抵在肩窝,眯起一只眼睛,通过枪管上方一个简陋的、用铜片弯成的“照门”和枪口处的“准星”,瞄准三十步外一个人形木靶。
深吸一口气,屏息,扣动扳机。
“砰!”
一声远比爆竹响亮、带着金属颤音的爆鸣在试验场回荡!枪口喷出一股火焰和白烟,后坐力撞得吴铭肩膀微微一震。
透过尚未散尽的硝烟,他看到远处的木靶胸口位置,木屑崩飞!
放下枪,吴铭快步走到靶前。铅丸深深嵌入松木,形成一个明显的孔洞,周围是辐射状的裂纹。
他测量了弹着点,比之前无膛线、使用散装火药时,更加集中,也更加深入。
“三十步,破甲有望。”吴铭心中默念,既有兴奋,也有沉重。这威力,已能对无甲或轻甲目标构成致命威胁。
“记录:新击发机构可靠,新发火药引燃顺利,定装弹配合膛线,三十步内精度、威力达标。后坐力适中,但连续射击后枪管发热严重,需研究冷却或间隔射击规程。装填速度仍慢,需进一步优化定装弹结构和装填工具。”
他口述着,助手连忙记录。
就在这时,周廷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吴铭,院长让你去一趟值房。另外,北疆顾世子又送来一批新冶炼的钢锭样品,说是韧性极佳,或许适合做更耐用的枪管。”
吴铭眼睛一亮:“好!我收拾一下就去。”
值房内,叶明正在看几份新送来的简报。除了吴铭的初步成果,还有张墨关于京西线计划增设支线通往新发现的一处石灰矿的报告;
林致远和徐寿合作,利用“窥天镜”的镜片原理,试制出第一批可调节焦距、成像更清晰的“军用千里目”样品,已送北疆试用;
江南格物分院来信,言及当地匠人根据流传过去的“筒车”和“汽泵”图纸,因地制宜改造出了适用于水乡河网的脚踏式轻型提水船,效率颇高。
看到吴铭进来,叶明放下简报,笑道:“听说‘迅雷铳’初试有声?”
吴铭恭敬行礼:“禀院长,初步成型,三十步内可称可靠,但装填慢、射速低、枪管易热,距离实战尚有距离。且……威力已显,属下心中不安。”
叶明理解他的谨慎:“你的不安是对的。此物乃双刃剑,既能御敌,亦能伤人。然北疆狄族虎视眈眈,若无利器震慑,边关永无宁日。
我们要做的,是让它更可靠、更可控,掌握在我们守土卫民者的手中。顾世子新送来的钢料,你拿去测试,若真能提高枪管寿命和承压能力,便是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又道:“不必一味追求射速。可考虑编组轮射战术,以密集齐发弥补单兵射速不足。
另外,继续研究定装弹,目标是最简化前装步骤。还有,你之前提过的,用钢珠代替独粒铅丸,制造面杀伤的‘喷雹铳’想法,也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做些极小规模的原理验证。”
吴铭听到这些具体的技术和战术思路,心中稍安,思路也清晰起来:“属下明白!定当循序渐进,严控风险。”
吴铭领命而去后,周廷玉拿着一封刚到的信进来:“叶兄,安溪县王县令的来信,还有随信送来的一包东西。”
叶明展开信。王县令在信中先是报喜,安溪县依托边贸和格物院早期推广的新农具、纺织机,如今民生富足,县库充盈,已成为北疆有数的富县。
接着提到,县内工匠根据早年叶明留下的“高温窑”和“鼓风”思路,结合本地一种特有的粘土,烧制出了质地细密、耐急冷急热的“安溪陶”,非常适合做化工容器和耐热灶具,随信送来几件样品。
最后,王县令委婉提到,顾世子虽未明言,但北疆军械司对“火器”相关物料的需求清单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具体,县里已在暗中加强相关矿料管控和匠户管理。
“王县令是个有心人。”叶明叹道,打开那包样品。那是几个深灰色的陶罐和坩埚,表面光滑,敲击声音清脆,厚度均匀。“这陶质确实不错,回头送一些去窑作坊和吴铭那里,看看能不能用上。”
他将王县令的信与之前江南分院、北疆钢锭的消息放在一起。不知不觉间,以格物院为核心的技术扩散与反馈网络,已经初步形成。
京城是研发大脑,北疆是需求前沿和材料试验场,江南是灵活应用的触角,安溪这样的早期基地则成了扎实的支撑点。这种八方呼应、彼此滋养的态势,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健康。
“周兄,”叶明沉吟道,“将今日这些消息,整理一份简报,特别注明北疆对火器的迫切需求和我们的应对进展,呈报陛下。”
“同时,以格物院的名义,给安溪王县令、江南分院去信,感谢他们的贡献,并鼓励继续因地制宜创新,所有有用成果,格物院将记录在案,并视情况协助推广或给予奖赏。”
“是。”周廷玉应下,又笑道,“咱们这格物院,如今倒像是棵大树,根须枝叶,越伸越远了。”
“树大才能根深,根深方能叶茂。”叶明望向窗外,那里隐约传来“铁马”试车的汽笛声,“只有让更多人从中受益,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条革新之路,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技术的种子,一旦落入合适的土壤,并得到细心的培育,其生长的力量和速度,往往会超出最初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