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三日之期还有最后一晚,据派到尹进身边的探子说,他们弄到了她真正的生辰八字,早已根据这个设好一道全然契合她的结界,在那之中集结了七十二位修真之人的剑式,那些剑光会一道道刺进她的身体,将她凌迟,耗尽她的体力,最后总有杀死她的时候。
她死在这结界里,不愁魂飞魄散。
原来,惩恶扬善的尹宗主尚也想得到这种残忍的手法。
计于晨听到风声,任凭今夕如何阻拦都要跟去,只是他今日没有醒来,一次都没有。
“他的结局早已在天书写好……”枕越动了动他新装的木头手臂,“听说,这是你背叛神的惩罚。”
他看了今夕一眼:“上辈子,那是你死以后的事了,他得知你的死讯,第一个带头围剿我,我们战了几日,以他的落败告终,他最后倒在那片海棠林里,但离你有些远。”
今夕听着这个相隔两世的结局,又问枕越:“那你呢?”
“你又是怎么死的?”
枕越笑道:“我死在你旁边。”
“嗯。”今夕了然,“这就是神女的刀么,死了也不叫我安生,骨灰都要缠着我。”
“你要救他?”枕越问,“是想再挑衅一次天书么?再去强行干涉他的结局,会下地狱。”
今夕从他话中听出了空白记忆中的碎片,却不以为意:“我就是要下地狱啊。”
“好,你准备怎么下地狱?”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只有和你一起做事,才会得到下地狱的机会。”
“你这是在夸我。”
枕越卖起了乖,原想占几句话的上风,不想那人骤然伸手推着他后脑俯下,他眉眼低垂到一个与她难分彼此的距离,额间相抵。
此刻,他愿意闭上嘴,不去打破突如其来的亲密,哪怕知道这是又一个陷阱。
“爱我吗?”
“爱。”
“那就对了。”
今夕抬起头:“你因为爱我,背叛了神,你不配做她的刀,所以你是我的刀。”
“我的刀可是一把面向神的刀,所以现在,我要你为我杀出一条去地狱的路。”
枕越道:“你要我……怎么杀?”
“尹进尹宗主,近来总是派来探子找我的麻烦,我本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这次想一举将我歼灭,自己做人间的功臣,这样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逐云的法阵,还记得么?”
“这里是阵眼,只要再死足够多的人,我就会拥有更多的力量。”
“就让这些修真之人的血灌溉阵眼,补全法阵,我们只要踩着他们的尸体,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我们?”枕越纠出一个特殊的字眼。
“不假。”今夕眼含缱绻,“我们早就认识对么,纠缠了这么久,我们的缘分才是斩不尽的。”
“你这也是骗我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赌一次,我这次,不是骗你的。”
这片土地上流下多少鲜血会遭天谴呢?手上沾满多少人的鲜血才会下地狱呢?明日,今夕就要以这座城计一次数,并拉着一人与她作伴。
她拂袖抬手,为他斟酒。在把酒递向他面前这个动作之前,还有一个枕越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将红唇的余温滞留于杯口,暧昧的示意一气呵成,在杯口将她的体温传递于枕越唇边时打消了他的戒备。
“你是我的半身。”
枕越瞳孔一缩。
“我怎会给你下毒呢?”
二人都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幕,那是临死前,女魔头与魔尊正举杯畅饮,为了女魔头明日成婚互作道别。
新郎不是枕越。
“他说他要娶我,有钱,有颜,不介意我的过去,目前眼里只有我。”女魔头温好酒,一股脑将心事全部相告魔尊。
“我想,也该收收心了,离开这里,以免操劳过死。”
“好啊。”魔尊笑了一下,“我送你出嫁。”
今夕端起酒杯与之相敬:“我的喜酒,第一杯给你喝。”
直到死的那天,她才知道,她喝下的那一杯,不知何时被下了毒。
而今,在他们纠缠的第二世,女魔头再次与魔尊同仇敌忾,与整个修真界对立。
刀捅进对方体内,并不像切进软体之物那样顺滑,皮肤会先传来阻力,若使劲气力捅进肌肉里,她会感到明显的顿挫感,若遇到骨骼,那坚硬的阻塞会彻底卡住她的刀,使力将刀拔出,温热的鲜血会喷洒在她的身上,一条性命也算是在她手上有了结果。
今夕站在血泊之中,持刀的手因多次重复一个动作耗尽力气,有些颤抖,掌心在阻挡与破开阻碍的争执中摩擦破皮,少许血液顺着刀柄流淌。
周身安静得很,漫天的血腥之气几乎叫她作呕。她有些眩晕,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回家了。”
与上一世血洗逐云宗别无二致。
那人今日毫无新意地穿着一件白衣,今夕总想请教请教,他是如何做到在这场厮杀中保持住洁白衣冠中的文人风骨?
或许,都是因为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可他却总是说:“我失去的心与你有关。”
原来与她有关吗?
也许他没有说谎,真正没有心的人,是她自己。
天空中缓慢流动的黑云,今夕使出这场厮杀中的最后一刀,在枕越那身白衣上添上刺目的血红。
枕越愕然,像她上一世那样,身体慢慢被抽走力气,向后躺倒,只不过,他没有海棠的芳香送他最后一程。
他当然是有余地反抗,但他的反抗早在昨晚被尽数遏制在了那杯毒酒中。
是这样啊……
枕越明了,他原是死于自己用过的招数,死于他前世教诲今夕的一句“你太轻敌”。
只是,以牙还牙的那位,昨晚可是同样喝了酒的。这毒,至今找不到解药,更不是随便吐出去就能了结的……
那毒又叫傀儡,若一人生前作孽太多,便可找一个替身,与替身一同喝下傀儡,她们二人的灵魂交缠,叫人辨别不清,到了地府便可骗得过鬼官,将替身认作是她,替她偿还她欠下的债。
浮锡城中怨念席卷,化作上空的黑屋,而今盘旋在浮锡城数月之久的黑雾缕缕交织袭来,蛛丝一般层层缠绕在他身上。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今夕的脸,她兀自呕出一口血,流落在她的衣襟之上,已没有脏污的余地。
原来,你这么喜欢这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