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要并非妄自菲薄。他很清楚,没有他和他带来的这支亲兵营,阳平关原有的守军,在项羽的雷霆攻势下,绝对撑不过三天。正是他这七日的浴血奋战,以自身亲兵营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硬生生将这座关隘的陷落时间拖延了一倍有余,极大地迟滞了楚军西进的步伐,为后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这本身,已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此刻,高要能做的,已经极其有限。加固工事?人手和时间都不允许。激励士气?空洞的话语在绝对的疲惫和绝望面前苍白无力。他唯一能期待的变数,不在城内,而在城外,在那个如山岳般矗立在楚军阵前的男人——项羽身上。
高要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楚军退却的方向,仿佛要穿透暮色,看清项羽的营帐。
他寄希望于今日这场“天罚”般的爆炸,给楚军造成的心理阴影足够巨大、足够持久!
那震耳欲聋的巨响、血肉横飞的场景、失控战马的践踏、以及“天雷”的未知恐怖,是否已深深烙印在每个幸存楚卒的骨髓里?这种恐惧是否会让他们在明日面对城墙时,双腿发软,心生怯意,再难鼓起冲锋的勇气?
今日的溃败是否彻底打碎了楚军“攻无不克”的信心?当士兵开始怀疑胜利的可能性,甚至怀疑主帅是否能保护他们免遭“神罚”时,整体的战斗意志是否已如沙塔般崩塌?
最关键的是,项羽本人!这位骄傲无比的霸王,是否能承受军心如此巨大的打击?他是否会认为,为了攻破这座已经摇摇欲坠、但似乎还能召唤“鬼神之力”的关隘,继续付出难以承受的伤亡代价,是否值得?他是否会因为担心后方不稳、粮草不继、或者其他战略层面的考虑,而选择暂时放弃强攻阳平关,改道或休整?
“若能逼得项羽退兵......哪怕只是暂时放弃强攻......” 高要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冀。这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对己方最好,也是唯一可能扭转绝境的结局。
这丝希望渺茫得近乎虚幻,但它却是支撑着高要没有立刻倒下的最后一点动力。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硝烟和尘土味道的空气刺激着肺部,带来一阵刺痛。他挺直了因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脊背,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扫视着城头残存的部属。无论如何,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他必须站在这城头,像一个真正的统帅。
此时的高要背靠着冰冷、布满刀痕的城墙垛口,沉重的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连日的血战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就在意识即将沉入短暂的黑暗深渊时,一声带着狂喜和嘶哑的呼喊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王上!王上!援兵!援兵到了!”
“援兵?!”这两个字如同强心针,瞬间刺穿了高要的疲惫。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原本瘫软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起,霍然挺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一股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和绝处逢生的激流瞬间涌遍全身。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将头转向内城方向,目光如炬,急切地搜寻着那带来希望的旌旗与身影。
视线所及,内城方向的确出现了一支正在向关城方向移动的队伍。尘土飞扬中,人影憧憧,数量约莫在两千人上下。然而,仅仅是一瞥,高要眼中刚刚燃起的炽热光芒,就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迅速冷却、黯淡,最终化为一片沉郁的阴霾,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他早已不是那个初临此世、懵懂无知的高要了。数年血与火的淬炼,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早已将他打磨成一个眼光毒辣、心思缜密的枭雄。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支队伍的底细:
那杂乱的服色、略显散漫的行军队列、以及装备的不统一,都清晰地指向了他们的身份——各县拼凑而来的郡兵!这些人马,绝非他麾下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亲兵营,更非能征惯战的野战精锐。
由于高要近期的快速扩张,地盘急剧膨胀,这些所谓的郡兵,大部分都是匆忙收编的降卒。他们归附时间短,缺乏系统的、严格的整合与训练,忠诚度和战斗意志都极其可疑。尤其是汉中腹地这些郡兵,远离前线,承平日久,其战斗力更是一言难尽。
攻城需要高昂的士气,守城同样需要坚韧的意志和稳固的军心!让这些未经充分训练、缺乏归属感和战斗经验的郡兵,去面对项羽麾下如狼似虎、刚刚经历过天雷洗礼的楚军?
高要几乎可以预见那可怕的场景:一旦战况胶着,伤亡稍增,这些郡兵极易因恐惧而动摇、溃退。在守城战中,一处溃退往往如同堤坝上的蚁穴,会迅速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条防线瞬间土崩瓦解!他们的到来,非但不能增强防御,反而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起到反效果!
“两千人......还是这样的两千人”高要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这点兵力,对于眼下阳平关岌岌可危的局势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他冷酷地评估着:他们的到来,能让明日守城成功的概率提升哪怕半成吗?答案是否定的。
阳平关的陷落,在项羽明日全力进攻下,依旧是大概率事件。这支援军,更像是绝望深渊边投下的一根细草,根本无法承载起力挽狂澜的重任。
更让高要感到疑惑和警惕的是:他并未主动下令调遣这些郡兵前来!
这绝非疏忽。在决定亲率亲兵营驰援阳平关时,高要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阳平关失守。他的战略考量极其深远:
屏障尽失的后果,那就是阳平关一旦被破,整个汉中平原将彻底暴露在楚军的铁蹄之下,无险可守。